面具国的故事

（二）雪花

这一天不用上学。妈妈让六六去给住在山上的祖父母送些刚刚烤好的蛋糕。六六提着篮子，走在森林的小径中。天气很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射下来，折射出绚烂而既温和的光。六六扬起脸来，让光线照在脸上。微风吹动树叶，轻轻地沙沙响。放眼望去，那深深浅浅层次分明的绿色沁人心脾。小鸟在叫，松鼠在发现六六走过来之后迅速地逃到树上。然后转到大树背后偷偷地观察他。

原来我这么喜欢这里。居然之前没有发现。六六感慨道。

忽然一只灰色的大兔子从灌木丛中窜了出来。吓了他一跳。事情太过突然，六六都没有来得及戴面具！他赶紧忙不迭地戴上。突然一个身影又扑了过来，吓得他面具都快掉了。然而，那个身影从他眼前飞过，扑到了他的侧前方。他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女孩。她趴在地上片刻，然后小心地爬起来，双手合拢放在胸前。怀里原来是那只灰色的大兔子。女孩在低头喃喃着什么，原来他们在说话！！

六六快速整理了下他的“勇士”面具，又迅速拼了一半的“过来人”面具，准备拿出架势来说，“小姑娘，你一个人跑到这里来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里的猛兽很多很危险么？如果你需要人保护的话。。你眼前的会是一个最佳人选哦”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已经惊呆了。

女孩子抬起头来。她非常美丽。身着一条雪白的裙子。皮肤白皙透亮，五官清秀，大大的眼睛就像一汪清水。六六从来没有见过那样干净清澈的眼神。灰色的兔子在她的怀里，用脸轻轻地蹭她的手背，连兔子都喜欢跟她撒娇！更让六六惊讶的是，她，居！然！没！有！戴！面！具！！！

没有戴面具的人，六六并非没有见过。比如上次哭鼻子的小不点。比如喝醉了酒忘记戴面具的爸爸。再比如做了一天家务之后、客人散去的妈妈。在六六的印象中，不戴面具的样子是丑陋的，是不体面的。怎么会有人不戴面具呢？真的是连起码的礼貌教养都没有了啊！！

但是！眼前这个女孩子，不只是非常美丽、体面、有礼貌——她在冲他微笑，而且很迷人。六六很想认识她，她一定有很多秘密！她居然可以跟灰兔子说话。肯定不一般。

女孩子先说话了，“你好，我叫雪花。刚才在追这个小家伙，吓到你了吧，不好意思。”

六六虽然带着“勇士”的面具，回答的时候居然有点结巴了：“没，没事儿。怎么可能吓到我呢，哈哈哈。哦对了，我叫六六。”

女孩说：“很高兴见到你。我要走了，再见！”

六六急了，怎么这么快就要走了呢。他从来没有遇见过女孩这样的人，情境之下，他赶紧上前一步拦住女孩，“过来人”的面具在仓促忙乱之间也掉了：“雪花，我想认识你。我、我想跟你交朋友。”

女孩看了六六一眼，“你是面具国的人。对不起，我不跟面具国的人做朋友。”

六六再次呆住了。虽然面具国的人都戴面具，但他们却不常有识破别人带了面具的能力。有些人偶尔有，比如说六六的外祖母。但是，大多数人是看不出来对方到底有没有戴面具的。事实上，其中一些人，甚至连自己戴上了面具都浑然不知。

可是，这个素未平生的陌生女孩子居然一眼就看出他戴了面具。

六六支支吾吾：“为什么？。。可是，我真的很想跟你做朋友呀。我，其实还没有一个朋友。你是唯一一个想与之交朋友的人。”

女孩停下了脚步。想了一下，说；“也不是完全不行。除非。。。”

六六：“除非什么呀？”

女孩：“除非你从此以后不再戴面具。”

（三）六六的面具

已经有好几个星期了，六六没有跟小伙伴们玩耍。他一放学就回家，整个人无精打采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趣。他满脑子都是雪花说的那句话。

“想要跟我交朋友，你得答应我，摘掉面具，并且承诺以后不再戴上。” 

摘掉面具，不再戴上。摘掉面具，不再戴上。

不再戴上？不戴面具？这太可怕了！六六不由自主打了一个寒颤。他做不到。做不到。童年的一幕幕像放电影似的浮现在脑海中。

在六六刚刚记事的时候，他是不戴面具的。他每天无忧无虑，快活自在，直到有一天。似乎从那一天起，一切都变了。

那天六六跟着妈妈来到了一个叫幼儿园的地方。幼儿园里面的玩具又大又酷，六六开心死了。他都不想回家了。他摸摸这个，捏捏那个，玩得不亦乐乎。

上课铃声响起来了，老师叫小朋友们过来坐下，她要上课了。六六在凳子上坐下。他太小了，坐下脚都沾不着地儿。

老师教小朋友们坐直，双手垂在身体两侧。老师问问题，想回答的小朋友必须将右手的手肘立在桌上，手掌伸直——这叫举手请示。

老师问：“小朋友们，你们谁知道，森林中最聪明的动物是谁？”六六从椅子上跳了起来，伸直了手一下一下向上够着说，我知道，我知道！森林里最聪明的动物是猫头鹰——六六最喜欢猫头鹰了。

老师皱了一下眉。

老师又问：“小朋友们，你们谁知道，狮子是怎么叫的？” 六六更加兴奋了。他不仅跳了下来，而且手舞足蹈，弓着腰，上身做出要向前扑的动作，嘴里大声发出“嗷呜，嗷呜——”的声音。这是六六从小就知道的。这可是外祖母告诉他的呢！

老师叹了口气。“六六，你过来。”

六六来到老师面前。老师摸了一下他的脸。从背后拿出一个小小的面具——“乖乖虎”，温柔但不容拒绝地给六六带上了。这是六六的第一个面具。

带上面具的六六乖了许多。然而面具让他不舒服，有一种不透气的感觉。他趁着老师不注意，就一把扯掉。老师发现后就会重新给他带上。逮着机会他又给摘了，然后又被发现，又被戴上。就这样摘了戴，戴了摘，过了很长一段时间。

有一天，妈妈来接六六回家。妈妈是和同事张阿姨一起来的。张阿姨的女儿也在这个幼儿园。老师不在身边，六六正在和小朋友玩。他坐在地上，岔开了腿，学小猫咪洗脸呢。他舔着自己的手腕，再用手腕去擦脸。然后俯下身，去舔自己的右腿。惹的其他的小朋友哈哈大笑。六六也跟着笑得前仰后合。

看到六六这个样子，妈妈的脸一下子长了。长得“和颜悦色”面具都遮不住了！

她一把拉起六六，不容分说，当着所有老师和小朋友们的面，狠狠地将“乖乖虎”面具扣在六六的脸上。六六的脸都被挤变形了！同时，她飞快地给自己戴上了“优雅女神”的面具：“老师，不好意思，六六又忘记带面具了。这个孩子粗心大意，以后我提醒他。”

张阿姨戴着精致的“都市丽人”面具，在一旁劝慰妈妈：“孩子嘛，偶尔忘记戴面具也是正常的。慢慢长大了自然都会戴好的。”

那一天晚上回到家。妈妈摘下面具，脸上写满了愤怒和失望。虽然不懂为什么妈妈会生气，也不明白自己哪里做错了，但是六六还是主动承认了错误，并且默默地，亲手，戴上了“乖乖虎”面具。

后来，他陆陆续续地戴上了很多各种各样的面具。有些面具是别人给他戴上的，比如，“全能王” 面具、“铁血男儿”面具等等。他刚开始不情愿，但戴上也就戴上了。

有些面具是他自己选的，比如，“难得糊涂虫”面具、“懒懒兔”面具、“逍遥剑客”面具、“嘻哈猴”面具、“霹雳王” 面具、“报喜鸟”面具等等。先是有人提醒他，该戴面具了。后来，随着年纪的增长，不经人提醒，六六便会自觉地、根据情况戴上合适的面具。

渐渐地，他开始喜欢上这些面具。或者说，戴面具成了他的习惯。再或者说，他已经不再习惯没有面具的样子。

面具可是他的铠甲啊。

当同班的壮壮踢球时故意绊倒他，“难得糊涂虫” 让他感觉不那么难过。当跟着几个同学逃课出去掏鸟窝时，“逍遥剑客” 让他玩得心安理得。当玩了一个学期的游戏，期末考试临近了他还没开始复习的时候，“懒懒兔”面具让他倍感安慰和充满希望。当去甜品店买奶茶被人不小心撞得满身都是的时候，“霹雳王” 面具让他发脾气发得理直气壮。当从树上跳下来崴了脚，一瘸一拐在学校，远远看着同学们嬉戏玩耍的时候，“嘻哈猴”面具让他不那么孤单落寞。当他在寄宿学校晚上跟妈妈打电话时，“报喜鸟”面具让他轻松谈起趣闻趣事，然而对自己因为额头上的胎记被同学嘲笑的事情避而不提。

没有面具，会是什么样的呢？没有面具的世界，会是什么样的呢？

六六感到恐惧。但同时，他也感到好奇。

他见过没有面具的雪花，她看起来那么柔弱，却莫名地刚强，无所畏惧。那种刚强和勇敢，并不是’勇士“面具可以做到的。六六说不上来。但他很确定，他喜欢雪花身上散发出来的那种力量，一种温暖、感动、柔和的力量。

没有面具，会是什么样的呢？六六喃喃自语。他从床上下来，走到镜子前。

镜子中映出六六戴着“嘻哈猴”的脸。回家的路上遇见张阿姨了，她问六六今天在学校过的好不好。“嘻哈猴” 给了阿姨一个合适的答复。

六六摸着面具。“嘻哈猴” 看起来真嘻哈，真喜乐。而我到底真的喜乐么？六六问自己。

他决定摘下面具。他深吸了一口气。

六六的手指摸到面具的边缘，向上掀起。跟每天晚上一样。

突然，六六的心一沉。他的手指变得冰凉。他的眼中充满了惊恐。因为他发现。。

面具，居然，摘不掉了！！！

（四）面具的魔力

六六站在镜子前面，不住地发抖。

他不敢相信这是真的。但是面具和脸融合在了一起，他怎么都无法将它们分开。

他疯了似的跑下楼，冲进厨房，妈妈在那里做饭。由于他太过慌张，煮着蘑菇汤的锅都快被他撞翻了。

“妈妈，妈妈！”六六的喊叫声中带着哭腔。

“你怎么了？看你的样子好像撞进鬼了。” 妈妈转过头来，惊讶地问道。

“妈妈，我的面具，我的面具摘不掉了！” 六六哭了起来。

妈妈弯下腰来，看着正在捂着自己脸颊的六六，眼神里出现了一丝无奈和责备。但她还是摸了一下六六的头，苦笑着回答道：

“你这孩子，闹什么闹，我这忙着做饭呢！什么摘不下来，你根本就没戴面具啊！”

六六惊呆了。他愣在了原地，看着已经转身去切菜的妈妈。妈妈扎着花围裙，脸上带着“贤妻良母”的面具。

“妈妈，那你为什么不摘面具？” 六六问。

妈妈：“你这孩子怎么没完没了啊？我的面具不是一进家门就摘了么？！” 

六六看到了客厅里沙发上的 “女强人“ 面具。忽地想起，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妈妈不带面具的样子了。

爸爸也是。前几天六六要骑自行车去上早自习，父母还在睡着。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父母的卧室找钥匙。发现他们两个居然睡觉都带着面具。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六六看着妈妈的背影，越想越怕。

饭菜已经端上桌，妈妈哼着小曲儿在摆碗筷。

一切都变得不可思议，无法理喻。这世界是怎么了？还是我病了？

六六夺门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