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啟俊
葉啟俊

藝術家,做瑜伽,住坪洲。啲嘢唔寫唔記得,所以有個博,由零六年到而家,但都係俾親朋戚友睇多。www.yipkaichunss.blogspot.com / www.yipkaichuns.com

年初一是內觀日

剛完成了香港內觀靜坐中心十日課程。十日營內也不許寫字畫畫紀錄,所以現在痾了一大陀。
十日營的公眾地方,也是前往打坐和休息的地方。


每年農曆新年前後,是舊曆與新曆分庭抗禮的日子。年廿八到年初三幾日,舊曆還會佔點上風。今年,我的時日成了個三國演義:在舊曆新曆激鬥之時,還有個黃雀在後的內觀曆。參加了為期十日的內觀課程,沒有紅噹噹,沒有祝來祝去,沒有bilibala,只有日日如是的靜坐。每日是初幾同幾多號是另一個世界的事,而每日是十日課程的第幾日才是當下的貼身事。


每日打坐十個鐘

知道香港內觀靜坐中心的十日營很多年,聽過好幾個朋友推介說「好正」,身體力行一去再去之餘,還要到外國去。我對十日營的簡單印象一直是:

(一)十日唔講得嘢(啱晒我);

(二)十日冇得用電話同上網(實好爽);

(三)好受歡迎,要報趁早(𥄫到實)。

終於的起心肝報名,除了是近日無事忙外,也是想在靜觀上有所進益。

報名的確極速爆滿,而且程序比想像中嚴謹:成功報名後填了一大份問卷,又再根據問卷答案,收到了兩項指示:(一)入營前兩週起戒酒(煙酒毒品是五戒之一);和(二)在十日期間停止其他靜觀練習(滲離其他練習會有危險)。自中六七飲酒後,最長戒酒的時間是幾年前的十八日,今次入營前兩週加十日營本身已經廿四日(前晚才終於破戒,戒足了一個月!),未內觀就先替我破了個健康紀錄。 

位於大嶼山石壁的內觀中心,離坪洲的家已不算遠,而我也曾在行山時途經中心,所以並無與世隔絕之感。來參加的人比想像中更多更年輕,而地方則比想像中略小。設施當然不是五星級,但也五藏俱全。「神聖的靜默」(唔講嘢)在抵達營地的第零日(內觀曆)晚上才開始。下午剛抵達時,有人像在參觀示範單位般指指點點,有人在聊天結識(就爭杯酒),還有人在營地拿着禁品電話影來影去放上IG,心想同外面一X樣,半點幻想中的寧靜都沒有。

到第一日過了大半,我又發現幾件非常重要,但之前沒有為意的事:

(一)四點起身,九點瞓覺;

(二)冇晚餐,得茶點,有消化餅、水果同阿華田好立克咖啡(舊生過午不食);

(三)晚晚聽個幾鐘佛偈;

(四)一日最少打坐十個鐘。

其實,這些發現,都早已在詳盡的課程電郵列明。雖然當時也覺得chur,但朋友說「好正」的印象蓋過了一切(咁chur佢哋點會提都唔提?),我就沒有細想。其實(一)和(二)是習慣和誘惑的問題:(一)算是比平日的作息快三四個小時(GMT+11?),調節幾日後睡得好了些,而打坐也令人精神;(二)起初還會特地在午飯撐着吃,後來胃吃到有點不適(也是太多澱粉質),吃回正常份量後,胃也就沒異議,到了後來還越吃越少。(三)我不抗拒佛學,所以可以當上堂。

不說話,無電話,食素,超早睡早起,並非課程本身,而是先決條件;這些條件,都是為內觀做準備。

之前無法想像每日打坐十個鐘點玩法,所以總以為會花款萬千。可是,十日的內觀法,又真的只有一個路套,每日練一個技巧,並每日加那麼一點新東西,又練一日。由天未光到夜晚,日程就是:打坐(2小時)> 早餐+休息 > 打坐(3小時) > 午餐+休息 > 打坐(4小時)> 茶點 > 打坐(1小時)> 開示 > 打坐(~0.5小時)> 睡覺,再 x9日(點解係9唔係10再講)。


精進地觀察身體

雖然素有修習靜坐和冥想,但每日打坐十個鐘,可算是打足幾年份量的坐。除了坐到腰酸骨痛,更多是意志的考驗,特別是頭兩日,幾乎是逐小時的倒數着離營日子:我之後八九日都要這樣過嗎?為何我要受這個苦?怎麼在外面時間會過得這麼快?每次鐘聲響起,回到法堂,看見座墊,想起打坐,有時會覺得難受。

葛印卡老師在開士的錄音說,打坐是「用功」,可算是為整個十日營定調:學生入營並不是為了放鬆,為了逃避,為了體驗(其實又都早已在詳盡的課程電郵列明),而是要勤奮精進地「用功」。入營前以為十日營是避靜(retreat),其實它是個實實在在的課程(course),練的是心智(mind)。

平日教瑜伽,開頭總是叫同學「觀察身體」。說得容易的四個字,要怎樣才能真正做到呢?這個內觀課程,可謂將「觀察身體」拆解,有條不紊的教授:先是觀察呼吸(第一日),然後觀察身體很細的部位(第二至三日),繼而用磨利到敏銳得像鐳射筆的感知,每兩三平方寸地遊走觀察整個身體(第四日,內觀日,也是年初一!),然後變成左右對稱觀察,最後自由地掃過整個身體。感知不夠敏銳,就不能察覺身體各種極其細微的感受,也就不能真正「觀察身體」。這是我在十日營中其中一個重要的得着。

在課程的頭幾日,打坐時思緒像甩繩馬騮,不停離開呼吸和部位,跑去想其他事情,而想的都是開心事:愉快的遊歷和感覺體驗,創作想到的好點子,幻想出來的成功。也有時,是我自己嫌悶,固意令自己想東想西。後來,我意識到這些念頭(包括想分心的念頭本身)都是慾望,想到沒有甚麼值得再想時,它們就自動煙消雲散。當然,即使到了最後一日,打坐時仍然會有分心的時侯,但再沒有沈迷於胡思亂想之中。


打坐的真諦是平等心

課程的空間、戒律、作息,都是為了把感知感受向內鑽,面對真實的自己。除了頭兩日因為課程的艱辛而沮喪,還有第四日學習內觀法的迷惘,第五日掌握到內觀技巧的妙曼,第六日左邊腰側的劇痛在打坐後一小時也不消退的折磨,第七日腸胃不適加腰痛的不快,第八日上午的豁然開朗和下午的打回原形,第九日的心神不定,以及第十日的輕盈暢快;種種感覺,都比平日來得深刻。我想,這種對情緒的深刻體會,也是內觀的一部分。

一直以來,我的靜坐和冥想都以「放鬆」為主要目的。可是,在十日營中的打坐只有「用功」,沒有「放鬆」之餘,有時甚至被腰痛和其他身心狀況折磨,與往日的靜坐冥想的感覺良好全然不同。葛印卡老師說,打坐只是要「如實」觀察,而打坐進步與否的唯一標準,並非打坐時、打坐後的感覺,而是如何看待不斷生起的感覺。面對好的感覺,不能有貪愛;面對壞的感覺,不能有憎惡。這就是「平等心」(upekkhā)。以「平等心」淨化心靈,解除痛苦,才是打坐的目的。面對腰的劇痛和腸胃不適,固然不能期望它們消除;面對打坐時美妙的放鬆感覺,也不得眷戀。對於一路以放鬆身心為靜觀目的的我,這個教誨可謂醍醐灌頂。 

和瑜伽一樣,打坐的所有感悟,理應放到生命中所有事情。在十日營中感到怒火中燒,是有同學肆無忌憚的談話。本來就討厭躁音,還要在理應守戒清靜的內觀中心出現,比在戲院高談闊論更該落地獄。更討厭的是,我也不能像在戲院中,示意他們安靜 — 不得作任何方式的溝通。我只能在腦內不斷咒罵,也幻想如何在可以開聲的第十日奚落挖苦他們。可是,我後來明白憤怒有違十日營的本意,就決定把他們的談話,當成打坐中的不適,當成修練的一部分,還是要用「平等心」看待。與此同時,談話好像個病毒,傳染了好些抵抗力弱的人,談話的人在房間圍了個爐,也在戶外地方圍了個爐。我只能避走不及的躲在法堂外的一角,即使是大風寒冷的第九日。

我對十日營最大的困惑,也正正在此「平等心」:我能時時抱持「平等心」嗎?我時時抱持「平等心」嗎?「苦」(dukkha)的根源,是對無常的事物生起習性反應,包括貪愛和憎惡。我自問未有慧根不去貪愛,更沒有慧根不去憎惡 — 我喜歡強烈的感受。這份困惑,也是我一直對佛理的困惑。


感動了三次

由第四、五日起,打坐好像成了一份自己給自己的「工作」,每次就看自己能否如實地觀察感受,又能否抱持「平等心」。好些同學好像也意識到這份難捱其實很珍貴,所以也慢慢地專心用功起來。最後幾日,清晨四點半的打坐,同學幾乎是時間未到就已各就各位。看着一個個天未光的漆黑背影靜靜地坐着,感到一個個背影的堅持,看着竟然覺得感動。

每日飯堂外都有一個公告,包括每日日程、練習握要和開示要綱等。其實時間表日日都差不多一樣,但每日起身後還是會去細看,好像有甚麼事期待似的。終於,來到最後一日第十日,大大隻字寫住「慈悲日」,除了說在早上十時後可以說話外,還有影片播放、書籍翻閱,以及人人有份的晚飯。回想起每日看到日日相同的公告,由第一逐日逐日揭到第十,眼眶真的要流下淚來。

這班由朝到晚對了十整日,但從來沒有交流過的人,忽然之間可以眼神接觸,可以談話結識,還真是不太習慣。好像一個憋住的汽球,終於可以放點空氣出來,整個人立刻輕鬆了,走在路上是會心微笑的。可以說話後,迎面而來的是幾個在談話的同學。我第一次直望他們,點頭微笑。原先破戒談話的人,我已經嬲不下去了。大家熱切聊起天來,有種共同經歷了艱辛又奇妙體驗的情宜。又原來,不說話估計一個人的性格經歷和情感,會錯得離天萬丈。

一路以來,我都覺得靜坐和冥想很performative — 不是用來作表演,而是老師如何引導學生進入/找尋特定的體驗,與表演者和觀眾的關係多有相通。課程在第十一日的清晨結束。播完葛印卡老師最後一段漸行漸遠的唱頌後,助理老師Anna如常地拿起咪。她的緩慢將氣氛凝住,大家都很期待她會說些甚麼。然後,她輕聲說:「As usual, take a rest」。她徐徐站起來,一步一步的慢慢離開房間。法堂變得那麼的輕,又若有所失。要是把課程看成一場全部人都有參與的表演,這個結局令人想起很多年前的《迷失東京》,卻也好像在告誡,這十日其實是不值一提,而修行才剛剛開始。這個完結,確實可堪回味。


打坐大躍進

出營後看到新年的紅噹噹,新年的祝來祝去,新年的bilibala,世界的確和我們過了很不同的十日。但我覺得很安靜。還不到兩日,我已回到平日的生活節奏,進營前往日的莫名擔憂、憤怒、失落,慢慢地浮現。我才為意,這是原來的我。我要怎樣把十日營的我,變成平日的我呢?葛印卡老師叫我們每日起牀後、入睡前各打一小時坐。對往日得閒時才在臨瞓前打十至三十分鐘坐的我而言,這真是個打坐大躍進。我正在努力,但也有時受不住誘惑,而且在晚上打坐時常常打瞌睡。  

內觀十日營是我為自己做過最好的一件事,而且變化還在蘊釀之中。可是,要是有人問我會否推薦十日營,除了「好正」之外,我一定會提醒(一)這是一個課程,不單是靜修;(二)每日打坐十個鐘等的艱苦,以及(三)未試過打坐的,可以在家閉上眼盤腿靜坐五分鐘試試看,然後想想自己能否堅持十日。

(呀,十日營內也不許寫字畫畫紀錄,所以現在痾了一大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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