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炒菜一定会放小米椒

找猫日记

我与男友花了一天一夜找到这只猫

本文发于 2020 年 9 月

之前有在 Matters 上发过,前段时间由于害怕想隐藏自己,就删除了。现在重新发出来,是想到之前北京的生活,拥有了许多与附近的连接,能随意进入每个商铺,能和人面对面说话。现在好像都变得更远了。


01

我的猫不见了——别急,后来找回来了——在本周一晚上的九点过十分发现的,我和兰招远刚打完一把王者荣耀。我们家有两只猫,兰哐(蓝猫)和油碟(虎斑猫),它们俩一起从没关紧的门缝中溜了出去。这都是我的错,我没有锁好门。

它们趴在楼道二楼的窗台上,并排挨在一起,四只脚收在肚子下面,把头抬得高高的,注视着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人经过,它们一动不动,楼道里没有可以躲藏的角落,它们眼睛瞪得圆圆的,瞳孔张开,楼道里没有光,它们不需要眯着眼。又有人经过,似乎是十分钟前见过的,他们又来干嘛?

我和兰招远分头行动,我留在家里清查一圈,他出门先往楼上走,猫是喜欢高处的动物。他刚推开门,就看到一坨蓝色的绒毛动物惊慌失措地往里钻,这是兰哐,它自己跑回家了。还剩下一只没找到。他从四楼爬到七楼,没有看到任何带着黑白两色的标记,他急匆匆地下楼搜寻。经过二楼时,窗台上只剩下灰尘和废纸。细看地话,可能会发现几根白毛或黑毛,它们隐藏在灰色的石砖上。

时间已经过去近一个小时。我们住的地方可以说是没有小区的,一个回字型的楼房,七个单元连在一起,因为病毒的缘故,单元口单独的小门都关上了,所有人都只能最南侧的口进出,我们的搜寻像是在一个横版的、叠加的“目”字中穿梭,内部的杠是从下至上的楼梯,四周是住户的家,形成了一个封闭空间。

我和兰招远不断地爬上爬下,把每个单元楼都找一遍。单元楼之间的空地中摆放了许多废弃的和正在用的电动车、自行车,透过这些车轱辘,也没有看到角落里有毛团,拿手电筒往深处照,没有反光点——猫的眼睛——在回应。我轻声呼唤着,“油碟,油碟。”“你在哪儿呀?我手里有你最爱的猫条哦。”我把嘴嗦成一团,发出平日里专门逗它的声音。

小区走道中没有灯,但那时还是很亮。住户们家里都亮着灯,温暖的黄光照出来,走动的人唤起的楼道灯,也使得能见度不低。来来往往的人看着我打着手电往角落探照,他们大多数继续往前走,他们都是刚下班回家的人,眼皮子耷拉着,背也弯起来,显得很疲惫。

四单元那儿传来几声猫叫,很小,有时会被脚步声掩盖。“请问你也听到有猫叫了吗?”我怕我自己心急听岔了,赶紧问从我身边经过的女生。她扯下耳机,“你在找东西吗?”她问我,继续往前走。我跟着她一起,她住在四单元的门口,打开门我看见了她家的猫。原来是别人家的猫知道主人回来了,正在叫唤,我心里很失望。她把门关上了。随即又开门,用脚挡着一只蓝白猫,递给我一个带铃铛的玩具,“拿个玩具找可能会好点。”她说。我一边摇着铃铛一边说谢谢。

兰招远扩大了寻找范围,他跑到小区外的花坛里、马路对面的草坪中找。他出小区口时,询问门口的保安以及摆凉皮小摊的阿姨,但他们都说没见过一只黑白花色的小猫。我的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每次电话响时,我都期待听到他说找到了,但都是不好的答案。

时间越过越快,慢慢已经没什么人走动,四周的灯也变少,有人已经去入睡了。我喊来附近的朋友一起帮忙,有一位是周围宠物医院的医生,她陪着我们跑上跑下,去后院里流浪猫的聚集地呼唤,都没有回应。她也要回家了,“就怕是被人抱走了。”她走的时候说,这句话让我感到更害怕。

午夜的时候又来了一位朋友。他和兰招远一起再次找寻猫的痕迹, 其实就是把之前我们走过很多遍的地方再看一遍。后院里有个停车棚,棚顶上布满了爬山虎,夜色中这些墨绿色的植物变得狰狞,但棚顶上被塑料板隔出一个空地,上面放了两三个盆子,是给流浪猫准备的,有人会时不时来放点粮食。但我需要在高处才能看清我们家猫是不是躲棚顶上去了。

家里的狗听到我的脚步声,正在大声呐喊,我进门了并不想管它。兰哐蹲在床角处看我,它似乎还没意识到玩伴不见了。我爬上窗,两腿张开微曲站在窗的边沿,身子往外探,一只手抓住外面已经生锈的铁护栏。顾不得那么多了,铁护栏应该不会松动吧,我心想。手电筒照到棚顶上,上面躺着一只深色的大猫,慵懒的姿势像是这一片的猫王。我抬头看了看,那天的月亮真的很圆,没有一个缺口,颜色也很饱满均匀,嫦娥的广寒宫是无瑕的,我默默地祈求月球上的神明保佑。第二天我才知道因为那天是古历十四。

我走不动了。已经过去四个小时,仅有的线索是三楼的邻居告诉我们他曾在九点时碰到过两只猫一起趴在二楼。我坐在四单元的门口,旁边放着一根油碟平时最喜欢的逗猫棒,沾染它粪便气味的猫砂,还有盛着猫粮的碗。我喵喵叫着,想引来一只小猫吃东西,回答我的只有一些浴室的开关灯声音。

隔壁小区、后院空地、别的单元楼、外面的花丛草地,我们翻来覆去找四五遍了,都没有。小区里走动的人、一楼的门面商户、出入口的保安、一晚上都在的凉皮阿姨、这段时间在门前那条路修路的工人,他们都说没有看到。我越来越感到害怕,兰招远提议先休息一下,朋友也先回家了,当时是夜里两点多。

兰招远和我还是打算最后再搜寻一遍,我们问负责小区清洁的阿姨拿了后院的钥匙,答应她早上五点一定还给她,不会影响她的工作。我们继续把已经一片安静的小区楼道、单元楼中间放慢杂物的公共区域都细细看了一遍,又去后院里翻开一些积满灰尘的塑料布,露出被遮盖的废弃家具。有一只橘白相间的猫出现,它跳到离我们三米的地方,时不时回头看我们,我们往前走,它也往前,似乎是带领。我和兰招远都没有说话,但我想此时我们心里都在想,希望这只猫带着我们去找到油碟。

但还是一无所获。我们从后院走出来,一只大橘猫卧在高高的围栏上,它用尾部对着我们,兰招远绕到它跟前,“你好。请问你知道我们家油碟去哪了吗?”他问它。那只猫没有任何反应。

我不愿意中断寻找,“我就坐在这儿等它,你先上去吧。”我坐在四单元门口的楼梯上。“不要,要一起回家。”他把我拉起来。我们找了个折中的办法,在家里把猫和狗关在房间,我们开着家门休息两个小时,“说不定等会它就自己回家了。”

兰招远去房间里看兰哐,“你怎么不把妹妹一起带回来啊。”他抱着猫,问它。“不怪他。”我隔着门回应。我坐在沙发上偷偷抹眼泪,还很矫情地想到电影《亲爱的》,再联想到孙海洋,他上一年找到了走失已久的孩子。我的猫肯定能找回来的,我给自己鼓劲。

02

我们定了三点四十五的闹钟,准备更加夜深人静时再找找。兰招远和狗在一个房间,他前一天刚打完球,乳酸在他四肢游走,他全身酸痛,在床上一下就睡着了。我毫无睡意,自己拿着手电筒出去转一下。

兰招远在回家后和我说了一个新发现。他之后又询问过一次保安,把猫的照片给保安看,保安不确定地回忆起来晚上九点多看见一个男性用不常见的方式拖着猫走出去。我心里一沉,想到朋友说被抱走就真的很难找。当时我质疑这个消息的准确性,选择不相信。

我睡不着,坐在沙发上刷手机,刷了几次后再也没有新动态蹦出来。大门是敞开的,没有任何动静。我跑下楼看单元口放的猫粮有没有被动过的痕迹。全部都是让人伤心的迹象。

正常情况下,猫是走不远的。它们会躲在楼道里,小区角落里,在这几个小时的时间里是肯定出不去的。我到底遗漏了哪儿呢?我还能做什么?我用手杵着头,得不到这些问题的答案。

小区保安是新换的,刚来不到两周。今年春节过后,我们这儿才有了保安,是专门负责进出人员健康登记的。出入口那儿搭起了一个红色的帐篷,外头摆着一张不均匀木色的桌子,一些登记表和快递杂乱地堆在桌上。本来只是临时的保安亭,因为时间太长,有些邻居把废旧沙发放在帐篷里供保安休息。新来的小哥半卧在深蓝色的沙发上,前面的凳子挡住了他的脸,走到近处才知道他没睡着,在玩手机。

我把手电筒立在桌上,发光的那一头扣在桌面上,我不断拨动着开关,一闪一闪地和太阳不断在云朵里穿梭透出微光一样。我找了几张猫的照片给他看,请求他再回忆一下,他挠了挠头,翻自己手机里的聊天记录确定一个具体的时间。他把手举高,模仿那位男性抱猫的姿势,不像我们惯常的抱在怀里或者放在肩头,那是一种托举。“不敢百分百确定。但颜色看起来确实差不多。”他说。

我木然地走回家。住在地下室的那一户人家还没睡,回字形的楼房里空调外机嗡嗡地响,我不放弃地对着角落喵喵叫,还是什么都没有。可能真的被人带走了,我心里想。那就去看监控,我终于说服自己接受这个事情,迅速找到一个出口。

“叮叮叮叮”,这串声音在客厅和房间响起,两个闹钟同时在三点四十五唤醒我们。“我刚刚下去问了保安,可能真的被抱走了,”我低着头小声说,“但我刚刚查了下地图,附近有个监控室,咱们去看看有没有开门吧。”

我往南边走,他往北边继续看看。街道上有很多土堆,马路两边的停车位上拉起了一条线,是一条警戒线,不允许闲杂人等和车辆进入这条路。最近左家庄西街正在修路,要把门前这条路重新铺一点,刚把水泥凿开铺上一层黑色的碎石,可能也是柏油,散发着焦臭味。路上停了许多大型机器车,发出轰隆响声,工人们的橙色作业服在反光。

我穿着一个大裤腿的睡裤,跨过这条警戒线,裤腿扫在线上,把小腿露出来,差一点被绊倒。“你们见过这只猫吗?”他们一般晚上八点开始工作,符合丢猫的时间。“我们刚来的,换了班,没见过。”坐在拖拉机控制室的人也伸出脑袋看,他们都摆了摆手。

“我看到一个男的提着他,”一个拿着尺子测量的工人凑过来,他看了一眼,对我说,“旁边好像还有个小孩,但不确定是不是一起的。”

“那是几点?您有印象吗?”我问他。

“九点多吧。”他抬起手臂指着左侧,“往那边去了。”

“也就是建行那个方向是吧?”

“嗯,对,那个时候我们在那儿。”他告诉了我一个让我确信猫被抱走的信息,我找到了确切的寻找方向,但心里更加担心。我决定去看监控,不再等天亮了,现在就要看。

03

在建行的楼上有个速 8 酒店,与酒店平行的是一根挂着摄像头的铁杆,负责监控来往车辆,属于新源里派出所,在画面中有五分之一的画面分给人行道——这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我按照社区墙上标示的电话打给派出所。“我的猫被人抱走了,在左家庄西街,请问我能过来看监控吗?”我的语气很卑微,我知道到这不是他们会管的事情。“你来吧,但那条街只有速 8 门口有摄像头。”一名男性打着哈欠回答我。

兰招远在建行旁边碰到四五个挖土的工人,一开始他们都说没有见到过,后来来了几个看热闹的人,“我看到了,往那边走了。”又有人给了我们线索。一只黑猫从草丛里溜出来,一个穿着橙色衣服的人马上喊我们过去,“看,那是你们的猫吗?”显然不是,但他们是真诚地帮忙。

我们骑着共享电动车开往新源里派出所,已经是凌晨四点半。我第一次知道太阳升起来前天空是绿色的,即将升起的光辉错落在蓝色的天空中,形成了绿色的阴影。我紧抱着他的后背,经过的洒水车把水滴溅到了我们的手臂上,我觉得我们是城市里被抛弃的人,即将开往一个收容所,无论吹来的风是多么冷,但要去一个温暖的地方。

派出所的大厅里有个值班民警,和我们隔着一层玻璃说话。“你们的口罩呢?”我们俩走得急,压根没记起这事儿。“必须带口罩才能进来。”对方很强硬。大厅等候区的凳子上有一个外层被撕破的口罩,应该是有人坐在这等待时急躁地揉捏了口罩,就丢弃在这儿。

我跑过去拿了这个口罩。“我去外面买一个,你别用这个。”兰招远拉着我的手制止我,“不要,我现在就要进去看。”我摸到裤口袋里还留着卫生纸,把卫生纸隔在了口罩与面部中间。“那我怎么办?”兰招远问我。“你现在外面等我。”我其实很想他进来陪我,但又不想浪费一秒钟。

监控室的墙上被屏幕切割成 12 块,一个皮肤黝黑的人坐在那盯着。他帮我把速 8 酒店门口九点以后的视频调取出来,我仔细地看着画面上那五分之一。摄像头的方向是由南至北,意味着我只能从人的背面识别,我需要看谁的手里有东西。我用十分钟的时间看了四十分钟的监控,还没有收获。

从我身后递过来一个白色的新口罩,“谢谢啊。”我以为警察专程去找了一个给我。原来是兰招远刚刚骑着电动车去最近的药店买了口罩,又赶了过来。他拿着新的口罩来监控室和我一起看,我们把时间拨回九点重新开始看。

我们俩紧挨在一起检查着视频里的每一个过路人,有个警察站在我们后面以防我们私自拍下来。九点二十分,有一名身着黑色上衣、短裤、运动鞋的男性手里端着东西往前走。把视频速度调慢至二分之一秒看,他手里的东西伸出来一角——这是我们猫的脑袋。

“就是他,就是他。”我欢呼着喊了出来。派出所录像不允许我们存档,只能用文字描述:男,深色上衣短裤,黑面白底运动鞋,身型壮实,中等身高;女,蓝色无袖连衣裙,背着帆布包,短发,偏高偏瘦;小孩,白背心和短裤,大概五六岁。我把他们的信息记录在手机上。当时确实有点被突然出现的线索冲昏了头脑,记录完之后兴冲冲地就走了。

五点半的时候,我们到了家楼下。天已经完全亮了,提着笼子溜鸟的,牵着绳子遛狗的,随处可见。早上很凉快,太阳已经出来了还是不热,光照和风吹一同袭来,可以说是舒适的,可我们感受不到。

一楼的门面住户在窗户外安装了一个摄像头,能看到在路上经过的人。他们也称不上是住户,应该是一个公司——住里面的人告诉我的。有一天中午一个中年男子拿推车堆了六大袋青辣椒往这个屋里运,他不高,说起话来也不像本地人,带着浓厚的南方口音。“这么多至少要吃一个月吧?”我与他迎头碰上,好奇地问了他。“就这?一天就吃完了。”他不以为然,他继续告诉我有几十个人一起吃,这是一个公司的聚集点。

这一户人的屋子里从来都是亮着灯的,虽然窗口被一些杂物堆积,玻璃上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在黑夜中还是能看出来亮光。凌晨的时候我们就进去过几次,观察到柜子顶上放了一台显示监控画面的电脑。他们门从来没有合上过,留着一条小缝,敲了几次门都没人应,我们推开门直接进去了。屋子里有两个房间,其中一个门上挂着一把锁,客厅中摆了几把脱漆的凳子,墙壁和墙上被蒙上一层黄色,地板上全是黑色的污垢。

这儿可能是百世快递的收货点,但也可能只是功能之一。两点的时候我们站在门口等到了回来的人,一人手里拿着个方便面,“吃个夜宵。”他对身边的同伴说。我们向他询问猫和监控的事情,他都摆摆手,不是拒绝,是这儿不归他管。四点钟我下楼的时候,看到那桶方便面开这口斜放在溢出来的垃圾桶上,“啪”,盛着汤的碗掉在地上,我以为是猫跳导致的,连忙跑过来看。没看到猫,只见碗里的汤流了一地,纸碗在地上滚动。

五点半从派出所回来后,我们直奔一楼的这户人家,两三个人从昏暗的灯光中走出来,他们肤色都较黑,很和善地告诉我们八点负责人会过来上班,那时可以看。楼上传来吵闹声,家里的狗一直在叫,听不懂的骂人声越来越近。一个阿姨从楼上走下来,她头发都是散乱的,穿着单薄松垮的花短袖,她看到我们骂得更凶更大声了。原来是住在门口的清洁阿姨,她五点起来没等到我的钥匙,把整个小区都骂醒了。

04

我感到眼睛在充血,皮肤的毛孔在散发油状物,头皮上在冒出新的头发,连指甲里都长着不知名的黑色污秽。我逐渐感到崩溃,骂声渐渐淹没我。我不断和阿姨道歉,跟在她身后祈求她的原谅——其实我把钥匙给门口保安了,让他早上看到阿姨开门出来就给她,但是保安睡着了。我觉得周遭的事物都在和我作对,我希望它们停止增生,但这些布满我体表的痕迹不断提醒我,不好的事情还在继续发生。

我和兰招远回到家里关上门,我们知道不再需要打开门等待自己回家的小猫。他回到房间里把两个小时前没做完的梦继续做完,我躺在另一个房间的床上,打开风扇——对,空调在凌晨的时候突然坏掉了,这又是一件让我烦躁的事,让风把我吹冷静。我打开手机不断下滑,这些动态都是我看过的。我望着窗外的爬山虎由暗变绿,最后被渡上一层光。我慢慢冷静了下来。

我翻了个身,开始梳理八点后要做的事情:去一楼看监控、去社区看单元监控、去街边找小店监控。我意识到可以通过监控得知抱走猫的人去了哪,又或者他从哪儿来。房东七点的时候回复了我的信息,我抓住她胡乱说了一通情况;因为上次看热闹围观别人打架帮她们做目击证人的姐姐也回复了我,我想到她好像是在居委会工作,我又很冒昧地请求她的建议。这时候的我像是溺水的人,想把水面抓得到的竹竿拼在一起成为一艘使我航行的船。

终于到了早上八点。我先于兰招远下了楼,他在后头进行简单的洗漱,兰哐和兰qiu(我们家的狗)蹲在他旁边看着。一楼的走道中不断有人走动,几个人在我前面进去了那个屋子。我推开门看到两三个人正在吃早餐,桌上摆着一碗咸菜,几个馒头,几根油条,他们一手拿着馒头,一手拿着筷子。

“我想看下监控,能麻烦给我看下吗?”我一说话就带着哭腔和口音中的嗲气。那台电脑在柜子顶上的角落中,一个穿着白背心的男人站在凳子上帮我调出监控。随后我也站到凳子上去,监控中的画面被窗户的铁护栏挡住了一大半,必须把头凑近才能看到人行道的影像。兰招远和我一起站在凳子上,吃着早饭的三人坐在我们身后,“这只猫很名贵吗?你们费这么大劲找,一晚上都没睡。”他们三人正在讨论。

这是我们看的第三个监控画面,逐渐有了一个比较清晰的时间线:九点十七走到我们小区外面,九点二十走到速 8 酒店前面的分岔路口。再下一步就要追查他们从我们小区的哪个单元楼出来的。这需要去社区看监控,离社区办事处开门还有一小时。

兰招远提议去吃个早餐。从巷子里穿过去,卖菜的商店门口已经有爷爷奶奶排队,上班族们背着书包在小区门口扫共享单车,巷子两边挤满了来来往往的人。我们沉默地吃着小笼包,你一个我一个兀自分着,蒸笼上的热气散到小店的每一个角落,我感觉身上堆积的污垢越来越多了。我们没有吃完,马上结帐走了。吃饭的过程中,我从手机上找来家附近一家日料店的号码,说明来意后老板十分配合直接发给我他找到的视频。我更加清晰地从侧面看到一个男的拖着我的猫向前走。

温度慢慢升高,太阳光越来越刺眼,即便躲在树荫底下都不会有一丝凉爽。我们骑着单车往回走,我再也不像平时一样落在他后面骑,一声不吭地踩着车轱辘连轴转。

我们回到小区,连接监控探头的社区警务室就隐藏在我们的小区里,处在二单元负一楼的半地下室中。如果不仔细看,没有人会注意到贴着封条旁边的这张门是警务室的入口,门口贴着“请随手关门”。与外面的高温对比,警务室里透着一股阴冷,还有潮湿的灰尘气味,可能是因为处于地下室,阳光照不进来。

他们的上班时间是九点,我们八点五十推门进去时,一个穿着蓝色制服的小片警赶忙起身问我们什么事,看起来他很诧异会有人来。“我们的猫被人抱走了。在新源里派出所看了监控,确实是有人抱走了,”我尽量让自己表达清楚,“我们想看看这个人从我们小区哪个单元出去的,看看有没有近一点、清晰一点的图像。”

他没有拒绝我们的请求,只是摇摇头说要等别的人过来弄,他不是很会,但他还是拉开一个立着的宣传板,站在露出的监控电脑前面开始捣鼓。他打了几个电话给同事,找到藏在桌板下的密码,用鼠标点击着屏幕键盘,一下子换成大写,一下子转成数字。中间不断有人进来,是陆陆续续有人来上班了。十分钟后,他还没有输对密码,换了个人继续弄。他们都不是很熟练,兰招远站在他们后面口头指导着——他是一名程序员,在试了不下十遍后,终于打开了。

05

“你们在干嘛?马上给我关掉。”说话的人嘭的把门合上,走进来,冲着满屋子的人喊。他从后面站在我们前面来,指挥在他旁边低着头的人关掉屏幕。一个人上前来把电脑屏幕复原成最初的样子,又把宣传板拉了过来挡在前面。

这个大声吼叫的人应该是这儿职级最高的人,陈所长。”求求你了,我们的猫丢了,想看下监控,是从我们小区里被人抱走的。”我站在他办公室门口柔和地说。

“不行。这怎么可以?”他很严厉。

“之前网上就出现过有人偷拍传到网上,这让我们怎么办?”他拿了个理由搪塞我们。

“我们保证不拍。”兰招远站在我旁边大声回复。“对对对,我们保证,我们把手机给你都行。”我赶忙附和。

“不行。”

“那我们不看,你帮我们看告诉我们结果就行,只要知道是哪个单元。”我退而求其次。

“不行。”他很坚决,眉头皱成一团,语气很不耐烦。

我恨不得破口大骂,我想说你他妈的臭傻逼在这摆什么谱,但我克制住了。我打算说我们凌晨四点就去了派出所,话还没说出口,我的眼泪就掉了下来。我嚎啕大哭,歇斯里底地大声说话,我一肚子的难受在这一刻得到了爆发。“我们找了一晚上了。”“一晚上眼睛都没合一下。”我背过身去抽泣,用袖口擦着眼泪。

兰招远拍着我的背说别哭别哭。我一下子意识到眼泪是我的武器,我需要用女性卑微的身份去配合一个上级的权利显现,我哭得更肆无忌惮了。这位上级架不住这么重的情绪,他拿起电话打给派出所,证实了我之前去看监控的事实,这才松口说让我看看。

他指派了一个人来操作,命令不许我们自己操作。我的眼睛红着,袖口是湿的,疲惫地看着监控。从这儿更加具体的记录中得知,抱走猫的一家三口九点过三分在四单元的监控口出现(这并不能说明就是从四单元出来。七个单元口不是每个都安装了,这个只能说明他们可能从二、三、四单元出来),这时他们还空着手。十分钟后,也就是九点十三分,他们返回到四单元楼下,儿子和爸爸在那仰着头站了快一分钟,随后他们走上前,手上接过来一只猫——我们家的猫,油碟。我们的推理是,一家三口再次返回,母亲去二楼把猫抱了下来。随后离开。

看到这儿,已经十分清晰他们是一家三口,他们在小区里抱走了我们的猫。我找来三单元一楼开五金店十几年的姐姐过来瞧瞧,她说他们看起来不是小区的住户。五金店的姐姐对这一对夫妇有印象,说男的之前来买过东西,但是在小区外的窗口买的。他们似乎是住在附近,但不住我们这儿。

“好了,别看了,看到这就有了。”那个讨人厌的上级从办公室走了出来,他熟络地和五金店的姐姐打了声招呼。和他一起走出来的,还有来商榷事务的居委会大妈。这位大妈一直打量着我,“你们住哪?住这儿吗?”她带着一种质问的口气。“租房的是吗?”这个问题问得很轻蔑。我们十分客气地一五一十回答了。

电脑的画面被关掉了,屏幕又躲在了宣传板后,我们被赶出来之前还被附赠了几条建议。“我教你们一个方法,”之前一直对我们不耐烦的上级突然扮演起来好人的角色,脸上露出一种“我什么都懂”的深情,“你们打个寻猫启事,去问一些小区里的老人有没有见过这类一家三口。你看这个男的不高有点胖,还有点秃头,女的瘦瘦高高的,他们可能是小区里谁的亲戚朋友,你去问老人,他们肯定都知道。”

我站在负一楼楼梯间逼仄的角落里,旁边堆满了杂物。虽然室外阳光明媚,但站在这儿,手臂上总能感觉到一股阴冷的风吹过。我揉了揉鼻子,没忍住打了个喷嚏。鼻子还没通顺,继续被刚刚那场哭泣堵着。我想起调查我们租户身份的大妈和陈所长最后捂着嘴低声说建议带着一点猥琐的神情,心里更加犯堵,这种弱小个体面对社区职权时的无力突然被我触摸到了。

06

五金店开在三单元一楼,几年前是一个朝外的门面,由于街道整改,所有一楼的门面都被捂上了外墙,只留着一扇窗。有的人直接关掉门面生意只做住房,在我们十号楼这儿,只剩下五金店一个店铺。来往的行人在外头路过想买点东西,他们可以摁一下装在铝合金窗护栏外的铃,一个瘦瘦的、带着河南口音的女性就会出现在窗口。

兰招远经常给猫做玩具,他之前买了五张硬纸板准备做一个小房子供猫在里头窜来窜去。他在 YouTube 上看了几个教程,当晚就下楼去五金店买了个胶枪,当纸板中间的粘合剂。后来又打算做一个护栏,去五金店里买了几根 pv 管。一来二去地,我们也熟了起来。前一晚猫不见了,我在这儿赊账买了个手电筒。

我去五金店喊她帮我们认人时,她露出了一种狐疑的表情。“谁喊我去的?”她的语气感觉是犯了什么事——再结合陈所长的不耐烦,这确实不是一件善事。我本来想撒谎说陈所长喊你去的,但还是诚实地说出是我们希望她帮帮忙。

从警务室出来后,我们俩跟着她后头,想获取更多的信息。她快速往店里走着,移动的影子从墙上掠过。她回到店里后拉上门,用手掩着嘴,虽然这儿并没有其他人能听到我们说话,“这人肯定就是偷走了猫,”她挤眉弄眼地说着,“刚刚他们说什么可能是好心抱走了猫,不可能的。”

在警务室里,所长和大妈都在修正我们的态度,他们提醒我们不要表现得是别人故意拿走了我们的猫,去打探时,要委婉地表示可能是他人好心抱走了猫,当时五金店的姐姐也在附和。我们都心知肚明这只是一个说辞。

五金店的姐姐继续和我们说着话,“我昨晚看见他们了。那个女的高高瘦瘦的,一直在我门口晃悠,我那时候正好在打电话,盯着外面,就记得。”她还用一种推理的口气说出他们的行动轨迹,“他们一开始往南走,后来折回来手上好像拿了个好利来的袋子。”

好利来在我们这条路往南走的第一个红绿灯路口上。兰招远建议我们沿街找一个摄像头能近距离、清晰地拍到他们的脸,再拿着这个图像一位位邻居去问。

上午十点半,路边的商铺都开门了。几家餐饮店都亮起了灯,服务员搬着小凳子坐在门口闲聊,小店铺里的老板都躲在收银台后玩着手机。我跟在兰招远身后,我们俩还一直穿着穿衣,他穿个墨绿色的背心和篮球短裤,蹬着一双有点开胶的拖鞋。他一直没有抱怨过,也没有责怪过我,他早上下楼时和我说,今晚油碟一定会回家的。

好利来的员工正忙着给店里的饮料做摆件装点,她怀里抱着几十瓶橙色的果汁,手上还提着两袋冰块,她需要把这些现打果汁摆在进门最显眼的地方。她忙得脸上的粉有点浮了,眼睛周围和额头形成了不同的色块,但她非常乐意帮忙。

在收银台位置的天花板上吊着一块电视屏幕,内厨的画面占据着主要位置,其余的小方块分别是进门、收银台、蛋糕展示柜的实时监控画面。她进到内厨里调试电脑,我通过门上透明的玻璃看到她踩在一个小楼梯上才够到电脑,她把时间调至前一晚九点,外面的电子屏幕开始播放。

我和兰招远需要一直向后仰着头,我感觉到脖子后的肉挤成一团。我身后有客人走来走去,他们小心地避让,生怕我把托盘上的蛋糕撞飞。盯着监控来回看了两遍,脖子已经开始产生酸痛感,除了某一秒中左下角露出一个秃了的头顶外,其余什么也没发现。

我们沿着街从南至北走。左侧玻璃橱窗经常出现躺着敷面膜女人的美容店没有在店外安装摄像头,店员面对穿着睡衣的我们,也显得没有兴趣;再往前走一点,涮羊肉店的领班看到我们进来以为是第一批来吃饭的客人,他赶忙引着我们进去,在我们表明来意后,他吩咐收银的服务员调试电脑,但无奈他们俩都不会,只能是晚点等全员上班了再来;街中间有个小巷分岔路口,往常我们经常拐进这条小巷里去遛狗,我们观察到这儿的电线杆上设置了许多不同角度的探头。

兰招远之前每次看到小巷口泛黄的茶楼门牌都会说,现在我们还有人会去茶楼吗?茶楼设置在涮羊肉店的二楼,需要从一个窄窄的旋转楼梯爬上去,还未深入到茶楼的接待处,就有一个中年男子从深处走出来。他沿着背光的玻璃一路往外走,还未走近,就十分客气地问我们的需求——我们的打扮和组合显然不像来消费的,他口中一面礼貌地说着帮不了我们一面伸出手,他非常老道的招呼方式:握手。

我们沿着旋转楼梯往下走,太阳有一下没一下地照在我们身上,兰招远背后的小痘痘被晒红了,显得整个皮肤很粗糙。他一下没踩稳,往前一栽,用平衡力保持着没摔到地上,但脚食指的指甲翘起来了。指甲盖下瞬间聚合着血色,有点像墨汁点在宣纸上,但他没有停下来,看了一眼便继续往下走了。十指连心,但他说不疼。

07

我的手机一直在震动,不停有推送,九点时记账软件、十点时有软件提醒这是我养猫的三百多天、十一点时一些新闻弹出……我们从茶楼出来再往前走就是我们住的居民楼。在百度百科上显示,左家庄位于东直门外四里,三十年前这儿是北京第二建筑工程公司搭的员工宿舍。一直到九十年代中期,这儿才被规范地划分成街道,建造起居民楼。此后从未翻新过,道路上不整齐的砖、路边楼房上褪色的墙、参差不齐的树,从东直门走到这儿不过十分钟,但像是倒退了二十年,最明显的是,整条路上官方监控少得可怜。

还没到北京居住前,我就对左家庄三个字有了印象——这个地名经常在《武林外传》中出现。虽然在剧中从没有场景拍摄,但给我的感觉这儿肯定是有趣的地方。我们搬到这里一年多了,并且在前一个房子一年到期后,我们租到了同单元的四楼。

两只猫从四楼跑到二楼并排趴着,它们惊恐地观察这个破旧的时间。四个粉色的小爪子沾染到地上的灰尘,变成黑色;身上的毛发逐渐发黄;它们俩不停地嗅着陌生的气味,楼梯上残留着过路人鞋上的泥土,楼梯扶手散发着生锈的腥味。

它们看到一家三口从楼上走下来,父亲走在前面甩着手,母亲牵着儿子悠悠地走在后头,他们停在两只猫面前,嘀咕了一会儿,又继续往下走了。楼道里又恢复安静,他们盯着窗外零零散散亮起来的灯,它们安静地靠在一起。

“这一家三口又回来了。”它们心里想——我猜的。父亲和儿子站在楼下等着,他们仰着头望着楼道的二楼窗台,摄像头正好记录下他们等待的样子,母亲弯下背抱走了左边那只黑白花色的猫,右边那只蓝猫惊慌失措地逃走了。她走到楼下交到伴侣手上,男子用双手的掌心托着猫,小猫从未见过这么广阔的世界,它一动也不敢动。他们三和一只猫两两组合向北走了。

我们居住的居民楼位于左家庄西街的中间,往北走便是速 8酒店、建设银行、药店、日料店、打印店,再就面临分岔口了;往南走是上午访问过的好利来蛋糕店、涮羊肉店、美容院、茶馆。南边的商铺让我们一无所获,北边速 8 门口的官方监控我们已经在凌晨四点看过了,日料店的也已经发给我。我们有点垂头丧气,也口干舌燥,兰招远带着我先回家喝口水。

客厅的地上堆放了许多宠物玩具,毛绒小窝、塑料隧道、逗猫棒,这些都是那只黑白的油碟最喜欢的游戏。我站在玩具之间的缝隙里掉眼泪,没有任何前兆的,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外蹦,“我把它弄丢了。”我嚎啕着。兰招远过来拍了拍我的背,“别哭,别哭,”他温柔地说着,“我们会把它找回来的。”

“好,它今晚要在家里睡觉。”我点点头。

我们再次出发了。在门口碰到早上生我气的阿姨,她身边还站着另一中年女性,应该也是在附近打工的。他们俩站在一堆可以当作废品的自行车旁边聊天,“阿姨,早上真的对不起。”我走过去再次和她道歉。她说着一口我需要时间理解的普通话,但看她的手势,意思是谅解我了。和许多人对我们执着找猫的不解一样,“这个猫很贵吗?”她也问了这个问题。我解释说其实卖不了多少钱,只是我们有感情了。站她旁边那位阿姨小声念叨着“养猫很负担啦”,一边说一边往我这边靠,伸出手撵着我身上的猫毛。我穿着一件黑短袖,在阳光下这些粘在我身上的猫毛更加显眼。她的动作很轻柔,一下一下抚慰在我心里了。

门口的保安已经交班了,换成了一个大叔。我把手机里存的日料店老板发的视频给他看,他把眼睛眯成一条线,用手挡着光,脑袋凑到手机面前,反复看了两遍,“这看不清啊。”他摇了摇头。一个穿着红色制服的快递小哥迎面走来,满头是汗,我拿着视频给他也看了一遍,他思索了一会儿,“现在想不起来。”他说。他让我加他微信把视频发给他,他会帮我在快递群里都问问。

太阳正处于我们的头顶正上方,走在路上看不到自己的影子,树枝被吹得簌簌的响,路边的泥土被晒得干裂,道路上没有一处被覆着阴影的路可以往前走,我们完全暴露于阳光底下。兰招远换了双运动鞋,他悬着一只手臂帮我遮挡阳光。

08

在街对面有一家小超市,老板和老板娘是我们隔壁单元的住户,在这儿扎根将近二十年了。老板娘很喜欢一些艳丽的颜色,每次见到她首先会被她纹过的红唇吸引,再是身上必备的桃红色单品,有时是一件短袖,有时是一双袜子,时不时地还点缀着闪闪发亮的劣质亮片。

老板在她的衬托下就显得尤为朴实,上衣永远是泛白的,是洗了很多次的痕迹,留着平头。要么就是一声不吭地搬货,要么是用方言和老板娘因为某个小事吵了起来,超市对外的社交都是老板娘负责,她会和每个消费的顾客说谢谢。

兰招远经常在那买一打饮料,他现在也打算去买点喝的,顺道再打探点消息。驻店的人是个面生的年轻女子,兰招远给她看了一遍视频,她一边在收银台鼓捣机器一边回答说这边她还不太熟,等晚点问问妈妈。她是老板娘的女儿,最近才回来帮忙。我们在昨晚凌晨的时候碰到过老板和老板娘下班回家,他们俩看着我坐在单元口,脚步不停地从我面前走过,边走边说“这肯定找不到了”。

兰招远想去建行问问,我对此不抱希望,在遭遇过警卫室的碰壁后,对一些机构类的组织都不再信任。他站在银行门口踌躇,门卫探出头来,游走在大堂的经理走出来询问需要办什么业务,“可以的,我帮你问我呢。”没想到经理很乐意帮这个忙。她引着兰一星去银行里的休息区吹吹空调,让我们等一等。

银行里来办业务的人没有断过,窗口处还不时有争吵发生。选在工作日来银行的大多是上了年纪的老人,他们手上拿着存折或者社保卡,机器上显示的数字让他们放心。一位奶奶把放暑假的两个孙女一起带来了,老人骑着一个改造过的三轮电动车,四周用透明的硬塑料板包住,三个人坐在其中被炙烤,密不透风的环境让两个小女孩吵着要喝冰饮料。

我们在银行大厅里歇了近二十分钟,工作人员明显现在无暇顾及我们,只说晚点打电话给我们。我们来到路尽头的分岔路口,左手边有一个挂着台湾办事处字样的大楼,被白墙围住了,门口还竖着摄像头,这儿能看到那一家三口往哪个方向走了。

我唯唯诺诺地走向办事处的保安室,这儿像是一个官职机构,不太像会乐意给我们提供图像的地方。保安站在小房间里吹着空调,他并没有驱赶我们,他让我们留在保安室里稍等片刻。稍远处有片树荫,他站过去打电话给领导请示。过了三分钟。一个穿着白衬衣西装裤的人从大楼里走过来,他穿过了一大片被烈日烘烤过的地方,“这儿监控没有储存卡,所以回放不了。”他很和蔼地说。可能是我之前期望太低,面对这样好态度的拒绝,心里的感受反而是得到了巨大的帮助。

我的手臂是冰冷的,冒出来的汗使皮肤黏糊糊的,汗液冷下来后是冰的,晒不热。兰招远拉着我去右转的岔路口,我心里很厌烦,打心底里觉得那三人不会住在相对好一点的住宅区。这儿其实是商业楼,我们经常这里面的电影院和书店,但门口的摄像头可以拍到行人。他拉着我在里面走了一圈又一圈,小区里的绿化都很低矮,太阳光和镜面折射的光都照在我身上,我觉得我要热化了,我变得烦躁,“在这儿找有什么意义啊。”我开始对他抱怨。

“你们是这儿的住户吗?”我们绕了几圈找到监控室,里面的人用权威的口气问我们。

“不是就不能看。”监控室在高档社区里统称中控室,在这儿工作的人也有一种中心控制者的威严。

“我们不看,你帮我们看了告诉我们结果吧。”

“那晚点我看了再打电话通知你们吧。”三个工作人员把我们赶了出来,但直到太阳落山,我都没有接到过他们的电话,我自己都忘了这事。

09

故事到了这儿,其实已经进入了死局。能看到的监控不清晰,清晰的监控不给看或者不准拍,我们手里除了一个模糊的视频,什么也没有,他们是谁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接下来的发展像是绝地反击,我们去了自认为最不会得到帮助的地方求助——派出所。我们再一次来到凌晨时来过的地方,一位穿着白色制服的人接待了我们,依旧是隔着玻璃,他松弛地靠在椅背上听着我着急的请求,随后他吩咐一个年轻人带我们去办公室继续找监控。

”谁让你带他们进来的?”刚进办公室就有人呵斥。

“XXX 说的。”呵斥的人没再说话,他很殷勤地帮助我们。我们找到一个新的监控,在以为丢失线索时继续等待了三十秒,画面中突然冒出了三个熟悉的人影——兰招远大声地叫了出来。他们三人沿着道路直走然后右拐消失在监控尽头。

尽头处是另一个城区的范围。再多赘述就显得多余了,简单来说,我们在几个派出所来回周转后知晓了他们最后消失的小区,是我下班回家路上必经的高档小区。我们辗转来到这儿,监控的画面又给我们当头棒喝:画面里什么也看不清楚,只有一片片像素雪花。

太阳开始下落,我的皮肤被晒后开始瘙痒,路上行走的人逐渐变多,人们开始下班了。”五点我们能带它回家吗?”我两点时曾问过兰招远。五点的时候,果然没做到。

兰招远留在小区里守候,我回家给在家的小动物们换水喝,准备最后万不得已要打印的寻猫启事。我一个人往回走着,想着自己整晚没睡觉却一无所获,想到手头的工作也被耽搁,想着在家里的猫狗也没照顾好,还想到今天一天遭受的一些白眼,最后想到来北京一年什么也没做好。我觉得自己一塌糊涂,我打电话给朋友说了我不敢面对的事实,我说我的猫丢了,我什么事情也做不好。我走在路上放肆地哭出来,一边走一边抬着手臂用袖子擦着眼泪。

建设银行的工作人员通知我们过去,我一个人走进布满冷气的室内,他们都下班了,从柜台后出来围在我身边。查监控的员工看到我眼眶发红,她安慰我放宽心,但她给我看的图像只有一片黑白,什么也看不清。

我继续往家里走,继续留着眼泪。我蹲在沙发上把寻猫启事做好打印出来,错别字和语法都出现了一处错误,最后我一边掉眼泪一边在楼道里贴着寻猫启事,再拿着笔手动勘误。

兰招远的手机没电了,我联系不到他。天色渐黑,我找到路边花坛附近的石凳上坐着,这是监控里三人的经过地,我的脚边摆着猫的照片。送餐的外卖员在等待顾客时前来和我攀谈,他和我说他也丢过猫,找不回来了,除此之外,没有人再开口问过。朋友下班了带了饮料来找我,她坐在我旁边呆滞地翻看寻猫启事。在这则启事上,我表达我找不到永远也不会放弃,上面除了猫的照片外,还有我从视频里截下来吓唬人的模糊人影,以及三个人的详细体貌描述。

一个陌生号码打进来。“喂,您好。”我以为是兰招远借了陌生人的手机打给我。“您好。”对面传来很正式的问候。“你的猫在我这,”我突然懵了,惊地啊了几声,“你先不要说话,反正你的猫安全。”他继续说着。

“但是,”我听到但是心里慌了,希望他赶快一口气说完,“我在大兴。”

“怎么在大兴呢?监控里显示你们就在这一块。”我忍不住发出疑惑。

“你不要管,你只要知道猫可以还给你们就好。”他的态度很强势,他说看到了我的寻猫启事。

我们坐了一个小时车去到大兴,途中非常荒凉,新发地的菜场从我们身旁擦过,除了来往的车灯,四周都陷于黑暗中。他把猫抱出来还给我们,猫在他的怀里很乖,黑白的花色很熟悉,他委婉地说不要钱,但昨晚抱走猫打车回家的车费很贵。我发了个红包给他,连一声谢谢也不愿意说,坐在车里摇上车窗便走了。我把猫放在怀里安抚了好一阵,点开刚刚这个人的微信头像,他和我在监控里找的不是同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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