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Storyteller

“你知道吗，她同他们见面，开口第一句话，就说自己有喜欢的人了。”
“那还会有下次见面吗？”

“会有的。人是贪婪的。他们会聊起她喜欢的人。聊她与他的相遇和后续，听她讲故事。”
“是怎样的故事呢？”

“不存在的故事。那是个虚构的男人。他们被她骗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

“你在问她，还是他们？”
“都有吧。整个都莫名其妙。我不明白为什么。I don't get it. 为了写小说吗？”

“为了制造故事。为了找点乐子。为了单纯地发生故事。为了让单调的生活变得复杂。她会对他们说：抱歉，我已经有喜欢的男孩子了，但他不怎么搭理我。出来约会只是找点乐子。很抱歉没在见面之前说清楚。我并不是想要欺骗谁，只是害怕说出来后连面都见不了。真的很抱歉……”

……

“她想要干嘛呢？”
“制造故事。那些生活平淡得不能再平淡的男性们，看见她的脸，听见她的声音楚楚可怜，就已经沦陷了。在他们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之前，她会接着说：就当是普通朋友间的聚餐吧，就当是陪一个失恋的朋友吃顿饭吧。我可以付我那一份钱。谢谢你愿意听我说话。——她把自己放在一个低位，却并不卑微。你猜那些男人会怎么做？”

“照做呗。一顿饭而已。”
“没错。接着她会给他们念自己写的片段，告诉他们自己是个小说家。尽管作品没有被出版，但也写了不少。虽然我们可能没有机会成为恋人，但是，如果你愿意和我多说说话，我可以把你写进小说里。保持与人交流对小说家来说是重要的事。——诸如此类。”

“接着那些男人就乖乖听话了？”
“大部分是。少部分会礼貌地安慰她，然后离开。”

“呵，柔情的力量。后来他们被写进小说了吗？”
“没有。”

“一个也没有？”
“一个也没有。她只是在给他人的生活制造故事。像我刚才说过的，找点乐子嘛，人生苦短。”

“后来呢？”
“什么后来？”

“她和那些男人。”
“出去玩两三次，吃两三顿饭，再找借口甩开喽。”

“真够无情的。”
“她会感谢他们的陪伴。会把自己写的东西念给他们听。她写的东西的确都不赖。”

“他们喜欢她写的小说吗？”
“不是小说。她给他们念的都是真实发生的事情。”

“把小说变成生活，再把生活当作小说？”
“差不多。”

“到底是为什么呢，为什么要这样做？”
“找点乐子嘛。”

“我不理解。”
“他们也不理解。”

“那她喜欢的男孩子呢？”
“是虚构的呀。”

“她没有喜欢的人吗？”
“有是有，但……”

“但不是男孩子？”
“不是那个男孩子。她和他们提的那个人是虚构的。”

“真实的那个呢？”
“一直都在呀，一直都在生活中。她不会写他，也不会谈论他。”

“怎么忍得住呢？”
“她就是这样的。和普通人不一样。”

“那他们之间的故事呢？”
“不会被记录。她说人死以后一切都是虚无。她不希望被人们记得。她不希望个人生活被暴露在集体的目光之下。她希望用最简单、最古老的方式与人交流：见面、谈天。她希望作为个人，只被个人记住，希望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是一对一的。她希望等自己认识的人死光了，这个世界上就不再有人记得她。她热爱虚无。”

“那她喜欢的人呢，他怎么想？”
“看吧，引起你的好奇心了。”

“谁会对这样的家伙不好奇呢？不管是对她本人，还是对她喜欢的人。”
“引起他人的好奇心是她的目的之一。”

“为什么？”
“她说这世界需要好奇心。”

“别卖关子了，你还没说她喜欢的人是什么样的呢。不会也是个谜一样的人物吧？”
“是忠实的听众，沉默的读者。她什么都和他说。”

“对方听后什么反应呢？”
“没有反应。”

“真是奇怪的一对儿。”
“他们没有在一起。”

“他知道她喜欢他吗？”
“知道。她什么都和他说。”

“也不用在一起了，对吧？”
“你倒是清楚得很。”

“就算不在一起，他们也只属于彼此。世界上这样怪异的人太少了。只要遇见，就注定了。”
“他们不属于任何人。”

“不会吃醋吗？还是开放式关系？”
“他们没有在一起，就不存在‘关系’。”

“搞不懂。”
“搞不懂就对了。”

“那你呢，你怎么看？你是她的朋友吧？”
“我是她。”

2021.3.2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