Xianan
Xianan

SOAS性别研究博士在读:非洲性别与政治。

30岁女人独居日记 5

那时候我的球鞋都是我妈带我去批发鞋城去买的,最好的一双球鞋应该是360牌子的,那是一双板鞋,黑色的鞋面陪着绿色的鞋带,鞋底是橡胶的,非常耐穿。

我从来没买过一双耐克球鞋。小的时候,由于爸爸是国企工人,妈妈因国企改制下岗,我们一家人的日子过的非常拮据。拮据到,我现在还记得有一次期末考试前,我妈特地给我买的两只炸鸡腿,炸鸡只有在那个贫困的年代不会被当作快餐,因为真的很想一口一口细细品味炸鸡皮的香脆。

幸运地是,我出生在东部沿海的省会城市。这往往意味着在90年代改革开放的浪潮中,东部沿海的城市发展是远远超过西部和全国的农村地区的。我7岁那年,就顺利地被跟爸爸国企单位对接的小学录取,虽然录取面试中,我都回答不出来“太阳是从东面还是西面升起”。可是到了小升初,公立学校伴随着国企改制也逐渐开始变得私有化。我毕业那年,小学的名字从“铁路二小”更名为“明珠小学”。

21世纪初的私有化浪潮不仅仅迫使我妈下岗,而且也差点导致我被分配到家附近的一家不太好的初中。迫于升学压力,我爸妈跟亲戚借钱让我上了市重点,我就这样带着一家人的期望开始了漫漫的求学记。

市重点的特点是:好学生非常聪明,“差”学生非常有钱。虽然学校要求所有学生一律穿着校服,但有些初中生身上仍能透露出优渥的家境,比如那双雪白的耐克球鞋。我的初中跟现在的网购时代差别很大,那时候基本上所有的商品流通都发生在商场等实体商店,而且关键是,非常难买到A货球鞋。不管怎么说,那时候我的球鞋都是我妈带我去批发鞋城去买的,最好的一双球鞋应该是360牌子的,那是一双板鞋,黑色的鞋面陪着绿色的鞋带,鞋底是橡胶的,非常耐穿。

因为没有一双耐克球鞋,我非常害怕和抵触跟穿耐克球鞋的同学交朋友。那种社交恐惧应该是来源于我不想透露出我家是借钱供我上学,更不要提我妈带我去批发鞋城买360的事情了。以致到现在,虽然英国的耐克是当年360的价格,我也失去了拥有它的渴望,因为耐克球鞋总会让我想起小时候那种因为贫困产生的自卑。

来到英国后,开始了我在学生宿舍的独居生活。一层楼里,一般有5-7个单间,单间里有一间8平米左右的卧室和一个2平米的洗手间,大家共享的空间只有厨房。这种脱离了集体宿舍的生活让我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解脱,大抵是因为共享生活空间消失了,那些代表原生家庭贫富差距的球鞋也消失了。

有意思地是,在这种内生的自卑中,又衍生出了我对穷人的共情。记得在2018年,我当时打算去卢旺达的乡下做田野工作,当地的研究助理建议我租一辆汽车,这样我们每天来回于城乡之间就方便一些。但被我委婉地拒绝了,我首先想到的是,如果我开了一辆SUV进到一个村子里,村民会因为这辆SUV对我的身份产生什么想象。当然,没有租车最主要的原因还是,我当时刚拿到驾照一个月。

小时候物质的匮乏没有导致我长大后对物质的追求,多半是因为原生家庭并没有发生大的变化。时至今日,我妈还在给别人打工,我爸距离退休还有两年。但是,重要的是,独居生活客观地产生了我和耐克球鞋的物理距离,在这种物理距离中,每当我看到耐克球鞋,我还是会羡慕和眼红,但是我也渐渐习惯和接受了我和耐克球鞋之间的物质距离。

(同载于豆瓣:https://www.douban.com/note/7990910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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