Wu Ming
Wu Ming

You don’t know until you try (I write when I have occasion, and sometimes I have no occasion. ) Wuming@liker.social

藍鈴花下的兩本書

英國的櫻花差不多完全花落, 再次進入休期狀態。藍鈴花(Bluebell) 就接著擋期處處盛放。 藍鈴花有個特點,就是在枝頭開花,花的形狀像個小鈴。每個開花的地方,都會有十幾朵藍鈴花盛放,很容易就形成一串一串小花向你低垂,十數串藍色小花聚在一起,像個含蓄高貴的女孩,時時低頭,羞澀但骨子裡有一種不屈的靈魂。 


藍鈴花通常在倫敦西南的Richmond Park, 北面的Highgate Wood, 東南的Oxleas Wood, 及倫敦東的Chalet Wood 找到,但假如沒有去這些知名公園尋找花海打卡的話,其實在街頭,甚至一些小公園也能看到藍鈴花的美態。 


不知怎的我常主觀認為英國或歐洲的花偏向實色,色彩斑斕, 例如藍鈴花就藍中帶紫,倔強皇室藍之中帶點溫柔。 香港此時期也是花期盛放的季節,五月通常就是大花紫薇大放異彩的月份,從前家門就有一棵大花紫薇,拍攝手殘的我,隨意把手機對準紫薇,粉紫配上夏天的淨空粉藍,一下就形成一副自得其樂,普通層次的相片。把相片上傳IG, 又傳VERO , 一刻即時成為永恆。 


此世間沒有永恆,英國沒有,加拿大沒有,香港自然更加沒有,而且褪變的速度很快。此星期看了兩本書, 一本是《廢墟筆記- 國安時代讀書報告》,作者是默泉。 全書280 多頁,一小時看畢,沉重的情緒伴著書中描述的法庭旁聽經驗,及許多的新聞時刻,那黑暗的隧道還是瀝瀝在目。 


此隨道現今並未有盡頭,更加未見光明。 默泉說留下及離去突然成了港人的靈魂交差點,許智峯選擇離開,黎智英選擇留下,留下及離去也沒有對錯的。她覺得有些人必須離去,保存剩下的燭光, 同時有些人又必須留下讓那道堅心不退。全世界的毅行者都有個特質,就是在馬拉松中多疲多倦亦好,內心的堅忍不退,旁人摸不清跑手的堅定有多深,只有自己心中數。 


我每日都會掃手機看新聞, 香港政治漫畫家尊子為明報效力四十年的政治漫畫專欄被停。作品更被公共圖書館下架,明報沒有說明停載的原因。 下一則新聞就是最新的民意調查顯示,60%香港人認為整體傳媒的言論自由被收窄,記者問前記協主席楊建興,他精辟地說香港人眼晴是雪亮的。 幾篇新聞都是簡單敍述,沒有加以評論。 我看到在大石隙縫中爭扎求存的小草,就算只是一寸泥土,一啖空氣,也想冒出頭,透透氣,讓你我看見。 尊子初步回應事件時形容停刊的決定也是今天「香港故事」的一部分,談及個人感受則表示「縱是崎嶇,總有前路的」。 


看著藍鈴花,她低頭但嬌美。倫敦一陣怪風把她吹得東歪西倒,風一停,她又回復原狀。 低頭不代表卑屈,反像帆船原理一樣,要完好無缺,一帆風順不是橫衝直撞,而是要掌握風、帆,船舵及豐富的航海經驗。當風從正面吹來時, 帆船絕對不可以迎面航行,因為那是一道「不可航行區」(No Go Zone)。 不能迎風而行就寸步不進嗎? 不是,經驗豐富者可以乘風而行,往迎風方傾則45°航行,此稱為「貼風航行」(Close Haul)。


借風力來存實力,藍鈴花就是如此低頭乘風,屹立於泥,不亢不卑,她知道萬物有時, 花開有時,花落有時,拆毀有時,建造有時,哭泣有時,歡笑有時。而整個五月花期就是她的天下。 


在藍鈴花旁,我讀著另一本書 On Earth We’re  Briefly Gorgeous,中文譯名(此生,你我皆短暫燦爛)作者Ocean Vuong 35歲已經成為文壇小巨人,現在New York University 當客席教授。他出生自越南西貢,兩歲隨母親移居美國,落戶康涅狄格州( Connecticut) 生活窮困刻苦,媽媽日以繼夜地在指甲店做修甲員,目不識丁的她性情時而暴燥會虐打年少的作者,又時而溫柔,保護在飛機遇上逆流的兒子。 


全書由作者以little dog 的名字帶出他的家中兩代人的人生路。 她外婆在越戰下和一個美籍軍人結婚,生下作者的媽媽,然後軍人因為戰爭和外婆分開,外婆為了生計,及養育女兒(作者媽媽)成為一名妓女。 作者媽媽因為家庭貧困,從來沒有接受教育,嫁着一個暴力虐打她的男人,最後男人離開,剩下她和幼兒的作者。她什麼也不懂,也是只懂以暴力處理自己的兒子。 


此書就是作者的家族兩代人的生命紀錄,以回憶錄形式寫出。 故事悲啼泣哭以外,就是不能錯過作者每句文字的優美表達,生命的隱語。 作者巧妙地以不同片段連貫,例如一羣男人在恣情食啖𤠣子腦,下一幕就是男人把女人當作發洩工具。慢慢讀着,你會看到埋藏在人性下的暴力,性慾望,及吃的本質慾望。 就算我們沒有吃猴腦,也想起自身總有食啖魚鱉之輩,或食其子,或炒或煮,計其命數,千萬復倍。 自身的罪行退後一點看,只是多少和深淺之分。


為了把每一句文字也嘴嚼思考,我看得極慢,又有一段作者以帝王斑蝶隱喻移民故事,帝王斑蝶的遷徙長達四千八百三十哩,比美國還長。南遷的帝王斑蝶不會活著返北。因此每次的離去都是永遠。只有他們的孩子會北飛,只有未來能重訪過去。


他用往日片段帶出媽媽,外婆及新移民那代的生活的弱勢及邊緣。 她們走過荒涼,默默耕耘,隱藏自己,卑屈無聲,低調活著,活出自己的一片荒野,換來下一代的草原。作者帶出上一代的人生絢爛而卑微,哀傷而綺麗。


我把此書讀得很慢,每日看一章,像每日一杯苦茶。此茶極苦,因為作者的家族故事正是人間故事。後越戰中,其實也孕育出我們此一代。


作者Ocean Vuong 有另一本詩集名Time is A Mother, 是一本以他媽媽過生後探究生命的書,以詩探討生死,時間像生命之河,把一切帶走,然後一切又會回來。 有次記者問Ocean Vuong 關於俄烏戰爭的看法,他說Time is a mother, 意即時間會戰勝一切, 總有一天時間會引領我們到戰爭完結之時。 


此時此刻,地球除了俄烏戰爭,其實還有蘇丹, 巴勒斯坦,以及我們自身內在的戰爭。明天是母親節,Time is a mother, 願世間,心間所有戰爭,大戰小戰得以自己圓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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