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的湖
蓝的湖

曾经的公益&职业教育从业者,现在的自我探索者

新冠与葬礼

公公的葬礼结束之后,我们带着还未阳康的阿宝回到了深圳。曾经随处可见的核酸点很多都消失了踪影,小区大门的刷卡机也处在一直打开的状态,似乎一切都回到了2019年那个刚到深圳的夏天,不再需要做核酸,不再关注疫情新增信息,空气中弥漫的是自然而熟悉的气息。

可是,公公走了。就在放开的当天,他因为在医院收治了一位阳性病人,感染了新冠,开始了居家隔离,几天后因为并发症去世,生命被定格在64岁。

回想过去的这一个月,还似一场梦。


12月8号,婆婆和我们视频,告知了公公已经被感染的消息。精神状态尚可,自己在主卧隔离,未有发烧。

9号,婆婆打电话,说公公发烧到38度多,要我们买点药。美团饿了么都买不到退烧药,情急之下突然想到了跑腿服务,给几家药店轮番打电话,终于买到了,赶紧叫了位师傅把药送了过去。吃了退烧药,说烧退了。

10号,深圳是个好天气,我们带着阿宝去了仙湖植物园。刚刚坐园内大巴到达观光起点,老公接到婆婆电话,说公公上午腹泻严重,叫了救护车去医院,现在被送进了ICU。赶紧给老公订了最快的一个航班,也是当天最后一班,他飞速往机场赶,我带阿宝回家。

晚上十点多,老公说手术结束。病因未知,还不确定是大面积脑梗还是脑炎,手术还算顺利,但还要看能否挺过三天,挺过之后再看接下来的半个月,才能确定命是否能保住,然后再说看康复程度如何。

想着手术还算顺利,我松了一口气。订了第二天的高铁票,把阿宝先送回老家,我再去老公的老家,和他汇合。开始列行李清单,想着肯定是个持久战,大概率要过年后才能回来,给阿宝带足了厚衣服,也给自己多备了下一个月的药。

11号,带着阿宝第一次坐高铁。在路上得知的消息是,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用了最大剂量的药,血压一直都上不来,要家属做好准备。我想着,大概是医生惯常的说辞吧,总是把情况往坏了说。

快到站了,老公的表哥来接我,发信息跟我说:你不用急,是这里有点急。我不解,以为他是有什么急事,还跟他说,都是一家人,我不会跟他客气,要他去忙其他事情,不用来接我。他回了个:见面说。

见了面,在去医院的路上,他反复跟我说:不管出了什么事,都不要慌,不要哭。我有了不好的预感,又不愿直接求证。双手开始发抖,问说:今天上午说要做的CT是不是一直没有做?他回答说,没做,没必要做了。我又问,婆婆是还在家里吧?他叹了口气,说,现在应该快到医院了。

下车后狂奔至ICU病房,路上他仍旧在不停给我打预防针。我脑海里开始闪现各种可怕的念头,混乱至极。走出电梯门,看到昏暗的灯光下站着一群人,老公走过来抱住我,我不停地问:人呢?人呢?哭得不能自已。

然后跑到婆婆座位旁,抱着她边哭边问:怎么回事?明明昨天早上他还在微信群里有活动啊。没有人有答案。连医生都无从知晓,主刀医生说,从医三十年,都没有见过病情发展这么快的。

开颅手术切下来的部分脑组织还在培养,看是否是细菌性脑炎,确定了是哪种后再对症下药,但已经没有机会了。

接下来的日子,就是一个长长的葬礼。因为老公的哥哥从美国赶回来,入境还需要隔离,葬礼持续了整整两周。

不停的有人来吊唁,亲戚、朋友和同事。公公带过的学生说,为什么不能再等几年,等自己有能力了,就能报答他了。前两天才跟他通过电话的朋友说,太突然了,怎么都不敢相信,明明电话里他都一切正常。

有人在抖音上发了一个纪念公公的视频, 虽然只有短短的几秒,两帧画面,底下却有几百条评论。很多都在说:自己/亲人/朋友曾找他看过病,是一位很好的医生。我想,公公在天有灵应该会感到很欣慰。

生前,他的确是一个工作狂,几乎每天都要去医院,退休了也闲不住,返聘回去继续上班。这一生他救治病人无数,而这次却救不了自己。

我跟婆婆说,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都是有限的,公公虽然只活了六十多年,但他的生命浓度非常高,做的事情比许多活了一百多岁的人可能都要多。

他大概是活出了自己想要的人生,离开前也并未遭受太多太久的病痛。可是作为亲人,确是太难接受一个身体并无大碍的人,就这样突然辞世,在一个看起来漫长的冬天显现了一点曙光的时刻。

然而,就在这个冬天,和我们一样破碎的家庭还有无数个。公公去世的当晚,殡仪馆的车一直到凌晨才到,就因为去世的人太多了。以前每天需要拉10来人,最近每天要拉7、80人,冰棺都不够用,很多尸体都只能放在地上。

放开后带来的冲击就这样真真切切地降临在我们身上,如此的猝不及防。

就在葬礼期间,我们全家也经历了一轮全员感染。起先是婆婆、老公和我,然后是在老家的阿宝和我爸妈。虽然在月初我就让我爸妈备了一些退烧药,但阿宝的退烧药并没有带回去。在回去的高铁上我就在饿了么上下单了一瓶美林和泰诺,但药店的人打电话说美林缺货,只有泰诺。我便取消了订单,让老妈第二天去药店看看,把两种都买了。

第二天就一种都买不到了。接下来的几天,我就是在葬礼的间隙疯狂的刷手机买药、买抗原和酒精。陆陆续续买到了止咳化痰、治腹泻的药、血氧仪和酒精,但阿宝的退烧药和抗原一直都没有买到。在各种平台看各种攻略,定几个闹钟盯着手机抢,就是买不到。

联系一个药店老板,说退烧药已经几个月都进不到货了。老公咨询前来吊唁的医生,说医院里也没有退烧药了,如果高烧40度送到医院直接就上激素了。

我开始无比紧张,然后想到深圳的家里是密码锁,那里还有药,就赶紧让姐姐帮我去家里拿药和抗原,寄回老家。然后就是一天刷好几次的物流信息,但快递迟迟未到。

原本想着我们老家这十八线小县城,怎么着也得到一月份才会大面积感染。但没想到我爸很快就阳了,阿宝和我妈第二天也发烧了,但药还是没到。人工客服、邮政平台投诉,打了无数个电话,最后换来个跟进电话说:装错车了,会尽快送达。

幸好老爸的同事家里有一瓶小孩喝的布洛芬悬混液,阿宝吃了退烧了。第二天,寄回来的退烧药也到了。

但接下来的几天,老妈和阿宝轮番高烧、退烧又高烧。阿宝从来没有离开过我们,在老家很不适应,老妈挺着39度的高烧,还要照顾一个睡觉经常闹腾还动不动也烧到38、9度的两岁娃,也是力不从心。我心急如焚,但能做的只有在晚上开着手机,扯着个还在嘶哑的嗓子给阿宝讲故事。

葬礼结束后第二天,我们就赶紧赶了回去。好在阿宝和我妈终于都不再发烧,不过其它的症状还在持续,怕是还需要一段日子才能完全康复。

我们就这样,和新冠赤身肉搏了一场。

回到深圳后,看着小区附近已经拆除了核酸检测大棚的社区公园,一切好似都要回归正常的模样。但就在过去的这三年,我送走了五位亲人:爷爷奶奶、姨外公姨外婆以及公公。奶奶去世的时候正是疫情刚刚爆发没多久,连葬礼都无法举行,只有我和爷爷、爸爸、叔叔和姑妈在她被推进火葬炉前看了她最后一眼,而这一眼都是我争取得来的:在进陵园的门口,工作人员说只能一辆车四个人进去,我哭着说,我连奶奶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让我进去吧,他才放行。

而在过去的2022,其它的四位也离开了,且都是以突然辞世的方式,未曾告别,连最后一句话都没有留下,至亲们只能反复咀嚼悲伤。

婆婆反复说,当初要是不让公公隔离在主卧,让他戴着口罩在客厅里看看电视,吃吃饭会不会他就不会走?至少他会心情好一些。我们只能跟她强调说:你没有做错,当时就该这么做,否则你很快就会被感染,也没法照顾他。

话虽如此,我们又何尝没有想过更多的“要是….会不会….”呢?

要是更多地催促他打疫苗,会不会他感染了也不会发展成重症?虽然医院里就能打疫苗,但公公一直不以为然,直到最近才去打了第一针疫苗,就在他被检测出阳性的同一天。他打疫苗是为了能去美国,但他却未等来赴美十年签终于能派上用场的那一天。

要是能更加意识到糖尿病的致命性,特别是它能引发的新冠并发症,会不会他会更加注重控制糖尿病情,最终也不会引发脑部疾病?但我们对如何与病毒共存的知识了解地太少太少了,以致于我们几乎是靠运气与它搏斗。

这一切,本该有个完全不一样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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