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殳
連殳

I THOUGHT I WAS RIGHT,BUT I WAS WRONG Twitter:https://twitter.com/SRKSWU15

這裡只有五三五(二)

分離性遺忘症,即選擇性失憶,指患者遺忘掉自己記憶中的重要部分。這種失憶症通常不是由生理因素(如腦部受傷或記憶力退化)所引起,而是曾遭受重大打擊造成內心重大的悲痛或巨大的壓力,抑或者對自己家人與周遭事物極端不滿所造成。患者對這樣的創傷產生自我防衛機制,而潛意識裡選擇喪失這一部分的記憶。

咖啡的香氣總能在腦海裡讓我拭去大多數在平時始終揮之不去的陰影,像是一種特殊的清洗劑一般,這種提神的香氣是咖啡館特有的。

這就像是一個人在自己的思緒中迷路後,回頭一看,發現出口實際上就在腦後,但在平時始終都不肯顧首,而只是茫然向漫漫前途望去,無所適從。

現在的我,只是閉上眼,感受這種極富魅力與特色的香氣。

清香,微苦,炒熟的咖啡豆總是混雜著這樣的氣息,這能讓我感到頭腦清醒,思維敏捷,也能更好地構思好接下來要做的事情的框架,之後再一點點往框架裡填充想要做的事情就好。

……

門忽然開了,帶來的不止是外面嘈雜與喧囂的噪音和路邊的灰塵,還有一個走路都有些不太利索的老年人——帶著舊式禮帽,杵著手杖,一點點地向我這邊的座位走來。

“您找誰?”我正準備彬彬有禮地站起身來讓座,但他去置若罔聞,自顧自地找了個我旁邊的位置坐下,一會兒,又站起身來,坐到我的身邊。

我不得不把座位往旁邊挪動了一下。

一個店員很不情願地看了那個老人一眼,隨後,就像是早就預料到他會點什麼一般,把一杯濃黑的美式輕輕放在了他的面前,然後便回到了櫃檯後面,做自己的事情了。

其他人也像是什麼都沒看到一般,依舊說說笑笑地做著自己的事情。

老人並沒有理睬店員,也沒有說什麼話,只是輕輕端起咖啡,稍稍啜了一口後,望著櫥窗外的街道,沉默不語,然後又徐徐地放下杯子,歎了口氣。

我有點好奇了,不知道他想做什麼。

“三十五號了……”

他冷不丁地從唇間冒出這樣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什麼?”

我試探性地簡單問了問,可他連看都沒看我一眼,依舊自顧自地小口啜著杯裡純黑的咖啡,邊喝邊皺著眉頭,倒影著一張佈滿被歲月刻滿滄桑的面容。

天花板上的日光燈映在門口落地櫥窗上,反射進他帶著迷茫與憂慮的眼簾裡,折射出一種帶著分毫悲傷的眼神。

“為什麼……三十五……二十七……”

他喃喃自語著令人費解的數字,但我模模糊糊覺得這像是某段歷史的見證。

“您怎麼了?”

我再一次小聲問了問他,可他依舊沒有將目光對視著我,哪怕是一點眼角的餘光都沒有灑過來。

我想我只能靜靜地聽他講一些掐頭去尾晦澀難懂的文字了。

窗外的傳來一陣汽笛聲,他驀然挺直身子,往外望去,杯中的咖啡差點灑了出來。但當他發現只不過是一個脾氣不好的司機按了下喇叭而已後,他又頹然地低下頭,失神地看著咖啡杯裡自己的倒影。

咖啡館裡的其他人依舊都做著自己的事情,辦公,聽歌,聊天,玩手機,總之沒有人在意別人在做什麼。

“又回來了……”

他自言自語道。

“他死了,他們死了,他們都死了……”

我並不理解他到底想說什麼,但從他的語氣來看,不是一件適合在這樣輕鬆的氛圍下回憶的事情。

他的手微微顫抖著,從大衣內側口袋裡摸出一張泛黃的照片。雖然我不喜歡窺探他人的隱私,但好奇心驅使我瞟了一下,是一個三人合照,其中和藹地坐在正中間的那個壯實的男人,一定是他了;身旁站著兩個長相類似的小男孩,應該是他的兒子吧。

他把照片蘸進咖啡杯的杯壁上,用咖啡稍微潤濕了其中一個孩子,然後慢慢又收了起來。

“這是今年給你的……”

他把咖啡杯放下了,喃喃著。

“今年的三十五……”

老人顫巍巍地站起來,杵著手杖,把準備好的錢放在櫃檯上,用手杖輕輕敲了敲櫃檯邊,又慢慢地踱出門了。

我對剛剛有點離奇地一幕感到一絲驚奇,趁店員來收走他幾乎沒怎麼喝的咖啡時,悄悄問道:

“剛剛那個老人家——他是什麼來頭?”

店員不經意地瞟了我一眼,接著又低下頭小聲說到:

“他有點瘋。”

她的語氣裡帶著些微的同情與無奈。

“嗯……我不該告訴你的,但他每年這個時候都會來一次,每次來都點一杯雙倍美式,每次都只喝一點點,每次都會用那張舊照片蘸一下。”

“除了這個呢?他這樣不過是有點偏執而已,算不上瘋了吧?”

店員一邊擦著桌子一邊回答道:

“當然不,他逢人就說五月有三十五天,但問他三十五天是什麼日子,他又什麼都說不出來,就重複一句話:‘他死了,他們死了。’除此之外他也沒再說過別的什麼。”

“他們是誰?”

店員漸漸停下擦桌子的速度,收起抹布,四下看了看,才湊到我的耳邊悄悄說:

“您知道幾十年前這裡曾經發生過一場很嚴重的示威活動嗎?”

“啊……聽家裡人說過,有點印象吧。很多大學生都參加了吧?”

“您知道那時候形勢非常可怕,連軍隊都進駐了嗎?”

“這個啊,我可不知道了。”

“先生,當時非常可怕,軍人看見路上有任何會動的東西就會開槍,聽他們說還開的有坦克呢來鎮壓呢。”

“什麼?大街上怎麼能開坦克呢?”

“不清楚,總之很多人都在那次事件中死了,聽老店員說,那個老人當時就在坐這裡喝過咖啡,應該是親眼看見了什麼可怕的事情吧,於是就有點瘋了。”

“他的兒子都死在了那次的示威中了嗎?”

“不是很清楚,不過——”

店員從她胸前的口袋摸出了一張照片,和剛剛那個老人拿出的照片大小類似,不過沒有那種泛黃的復古感。

“這是他幾年前掉在這裡的照片,我撿到了本來想還給他,可他硬說不認識這幾個人,沒辦法,我只好一直帶著了。”

我接過照片看了看,和剛剛那張照片的構圖很類似,不過小男孩已經長大成男子漢了,中間那個中間男人也難以抵禦歲月侵蝕的痕跡,眼角多了幾分疲憊和孩子長大懂事後的欣慰。左邊的那個孩子一身軍裝,魁梧挺拔地站著,看起來一身正氣;右邊的那個孩子戴著一副眼鏡,左手搭在中間男人的肩上,書生氣濃厚。

我好像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

“真慘……”

“左邊的是哥哥,右邊的是弟弟,”店員用手給我指了下,“看起來很像啊,要不是氣質不太一樣,感覺他們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似的。”

我用手輕輕撫摸了一下照片的邊緣,並沒有割手的感覺,反而有種摩挲感,應該是經常拿在手上翻來覆去地看才會這樣。

“哥哥最後怎麼了呢?”

店員搖了搖頭。

“不知道,聽別人說那次事情之後他就從軍隊逃走失蹤了,找了十多年也沒有找到……”

店員有些蒼涼地補充說:

“我想他可能自殺了……”

“哦……”

我把照片還給她,她微笑著接過後重新放回了胸前的口袋,接著便回去櫃檯了。

我低下頭,慢慢地啜了一小口杯中的咖啡,望向櫥窗之外,恍然看見一輛坦克正在街道上馳騁,站出觀察口上的車長一邊端著車載機槍,一邊用手指著前方,一臉兇狠地盯著。

突然,他的表情逐漸變得驚訝,眼神混進一絲疑惑,慌亂,甚至帶著一些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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