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儀
哲儀

文字創作者。短篇小說計有〈勿忘我〉〈血紅色的情書〉〈詛咒的哨所〉〈染血的步槍〉,長篇小說《人偶輓歌》,短文〈動機心理學–淺談推理小說中的犯罪動機(上、下)〉,共同創作劇本〈半尺之局〉〈該隱之淵〉〈無限殺宴〉〈實習醫師鬥格〉等。

〈錄音帶A Tape〉08.

8.

規律的單音節聲音,重覆而單調的「嗶、嗶、嗶」著。睜開眼環視四周,每張病床都是一位安靜的病患躺著,沒有探病看護的家屬,只有這一群同是受傷的人和兩三位白衣的護士。自已的手臂上插著管子,臉上罩著一個吸呼器,全身漫延著無力感,是一種很虛弱的氣息,連眨眼的瞬間都成了停格的慢動作,意識還有點模模糊糊的,倦意很快地又襲上,在兩三個呼吸之後又睡著。

隱約感覺到身旁有人走近,睜開眼後用盡了全身的力氣,伸出手碰了碰那個人。

「啊!」巡房的護士先是一驚,定下神來,「疑?你醒過來了?」

哲穎睜著眼,說不出話來,只能點點頭示意。我是怎麼了?為什麼我覺得自己好虛弱?我記得自己不是撞上玻璃而已嗎?怡君呢?哲穎以為護士會對自己說些什麼,但她卻只是記錄了儀器上的數值和時間,就離開了病房。不知過了多久,爸媽、醫生和護士全都到自己的身邊。只見那位醫生先是檢查儀器上的圖表,然後就在自己的身上東摸西碰的,還拿了手電筒往自己的眼睛照了幾下。

「你知不知道自己是誰?」

廢話,當然知道。哲穎點點頭。

「你知道自己在醫院裡嗎?」

這種地方再怎麼看都知道是醫院啊。哲穎又點了點頭。

「你知道自己發生了什麼事嗎?」

這……我不是在房間裡撞昏了過去而已嗎?可是看起來好像不是想像中那樣子。哲穎頓了一下,搖搖頭。

「好吧。」醫生轉過頭去,對著哲穎的爸媽說:「你們兒子已經算是恢復意識了,所以等過個幾天就可以準備開刀把腦袋裡的血塊取出來。」

「謝謝醫生,那就萬事拜託了。」

「那你們可以和他說說話,多給他一些支持,但別讓他太累了。」

「好、好,這我們知道,謝謝醫生。」

「不用客氣。那我還得去看看其他的病人,就先走了。」

「是、是,謝謝醫生、謝謝醫生。」

和醫生說完話,哲穎的爸媽就走到哲穎身邊,握起他的手。

「哲穎,我是媽咪啊,你認不認得?」

哲穎點點頭。看著爸媽好像憔悴很多,眼圈都出來了,而且頭髮好像比以前白得多。我一定讓他們擔心了。想著,淚水就從眼角溢出來。

「啊?怎麼哭了?是那裡會痛嗎?」

哲穎搖搖頭,試著想說些話,嘴唇動了動。

「什麼?你想說什麼?」

「……我……怎麼了……。」哲穎勉強擠出幾個字。

「你不記得了嗎?」

「……我……。」哲穎搖頭。

「傻孩子……你出車禍了……。」

「……。」出車禍?我?什麼時候的事?我怎麼一點都記不得了?我只記得我撞上窗戶,整個頭把玻璃撞得粉碎……對了,怡君呢?她到那去了?我如果出車禍,她怎麼沒來看我呢?「怡……君。」

「……傻孩子……先好好休息,怡君她沒事的,你要趕緊好起來。」

「好了,時間到了……我們明天再來看你,好好休息。等過個幾天,開個刀把你腦裡的血塊拿出來就沒事了。好好休息。走吧。」

開刀?血塊?難道是因為我腦子裡有血塊,所以才會變得怪怪的嗎?所以才會想要殺了怡君嗎?可是,這血塊又是什麼時候有的呢?是因為出車禍嗎?可是,我又是什麼時麼出車禍的呢?怡君呢?眼睛看著爸爸和媽媽隨著其他的家屬一起走出加護病房。在病房的自動門關閉前,怡君從人潮裡向自己走來。

「怎樣,還會不會覺得痛?」怡君握住哲穎的手,看著哲穎。

疑?為什麼妳沒開口我就聽得到妳的聲音?

「你不用開口,我也一樣可以聽得到你的聲音啊。」

啊?這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妳可以聽得到我心裡的話?

「因為我是你的一部分啊。所以,這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了。」

為什麼會這樣?什麼叫做妳是我的一部分?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不用擔心,一切都會沒事的。」怡君笑了笑,用手撫摸著哲穎的額頭。

可是……之前我不是變得很奇怪,還想要殺了妳嗎?那些我以為是妳對我做的事,其實是我對妳做的,那又是怎麼一回事?是我瘋了嗎?還是因為他們說我腦袋裡有血塊的緣故?

「也許是因為你腦袋裡那個血塊的緣故吧。」

所以,本來我以為妳變得怪怪的,是因為妳被鬼附身還是妳有什麼精神疾病,但其實這全都是我自己的妄想囉?而我會有這些妄想則是因為我腦袋裡有血塊,對嗎?

「嗯。」

可是,如果之前那些奇怪的事情和想法全都因為我腦袋血塊的緣故,那麼,我這血塊又是什麼時候出現的呢?

「他們不是告訴過你了,是因為你出車禍了啊。」

可是,我又是什麼時候出車禍的呢?

「就在我們去看完哈利波特,到陽明山上的那個晚上啊。」

啊?有嗎?我記得那天晚上我們不是還到一條小路裡頭嗎?那時候妳還要我抱著妳,不是嗎?

「是啊。我要你抱著我的那個地方,就是我們出車禍的地方。」

怎麼會?

「你不記得了嗎?那天晚上天雨路滑的,突然在一個轉彎的地方,有一輛來車開到我們的車道上,為了閃避它,所以你就將摩托車的龍頭向旁邊一側,結果我們就連人帶車的衝出路旁,往山下滾去。然後就落在那棵大樹旁。」

這……。

哲穎的腦海中逐漸浮出片段的影像。風雨的夜裡,在一個急轉彎,眼前閃過刺眼的亮光,然後就不停的翻滾。是了,在一棵大樹旁醒來,然後就急著找怡君,不斷地叫著,但是沒有半點回應,於是就在四周摸索著……是她的手,但已經沒有溫度了,冷冰冰的……抱住她,叫喊著她的名字,她卻始終沒睜開雙眼……沒錯,就是那樣的抱住她,抱住已經死去的她……怡君,在那場車禍中就已經死掉了。

「對啊,你想起來了,我在那場車禍裡已經死掉了。」

那妳是鬼?

「不,我不是鬼,我只是你腦子裡的想像而已。過去這兩天所發生的事,也都只是你的想像而已。其實,你一直都躺在醫院裡。」

可是……這些都是這麼的真實,就連我眼前的妳也是這麼的……妳已經死了?

「是啊,我已經死了。」

妳是說,當我睡一覺起來,妳就會消失了嗎?

「不……是要等到你腦子裡的血塊取出後,我就會消失了。」

所以,妳只是我的回憶?只是我所想像出來的?真正的妳已經從這世上消失了?

「……。」

怎麼了?為什麼不說話?

「當你開完刀,你就會恢復正常,就會把我給忘了。」怡君的臉頰滑過兩行淚水。

不會的,我絕對不會忘了妳的。哲穎伸出手替怡君拭去淚水。

「我不要你就這樣離開我……當你開完刀,我就會消失了。」

不,妳會一直在我心裡頭。

「可是,我會消失,我不要這樣。」

難道妳不希望我好起來嗎?

「可是……不是說好要永遠陪伴著我嗎?為什麼你要離開呢?別走啊……我一個人好孤寂…我要你……。」

妳?怎麼?

「我不要你離開,我們兩個要永遠在一起。」怡君伸出手拿開哲穎臉上的呼吸器。

咳……別這樣,我……好難過,快喘不過氣了……。

「再一下下就好了,痛苦一下下後,我們就可以永遠的在一起了。」拿開呼吸器後,怡君雙手掐在哲穎的脖子上,緩緩的使勁。

咳……怎麼會這樣……妳只是我想像出來的而已,妳不可以這樣……不可以……我……。

「我們要永遠在一起。」

「啊!」值大夜班的護士被眼前的景象嚇住了,她看著哲穎躺在病床上,自己把呼吸器拿掉,然後雙手用力掐住自己的脖子,每根指頭都深深地陷進肉裡頭。

哲穎覺得眼前一片黑,逐漸地什麼東西都看不見了,只有耳邊仍聽見怡君的聲音,輕聲呢喃著:「……我和你……永遠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幸福地在一起?我不要這樣,好可怕,讓我走!放開我!怡君,妳不是怡君!我也不要怡君了,她已經死了,妳不可能是她,走開!雙手用力一撥,翻下床,死命地向前跑去,四周盡是黑暗。耳邊聽到的是自己用力的喘息以及身後越來越接近的腳步聲……沉重的壓力讓自己狂叫著、嘶吼著,心臟像是快爆開來般地急促的收縮,承受不住而被撐破的血管,血液狂洩漫延,從身上每一吋的毛細孔強冒出頭,形成鮮紅色的斑點,不停的剌痛每一條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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