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留痕・破碟

那天我把切好的蒜粒下鑊，手放太低，手指碰上鑊邊，一縮，我彷彿看見空翻的碟，彷彿沒有，一聲鏗鏘迴響在夜裡無人的小屋，倖存的蒜粒在熱油中啪滋啪滋，蒜香四溢。

我俯身收拾碟的骸骨。瓷碟身厚，唯有碎骨而沒有粉身。半邊近乎完好，中間露出沒有粉飾的灰色的瓷，好像是洗淨了鮮紅的浮華，尋回了真身。我收集所有的破片，在忙亂中煮好了飯，煎香了的牛扒無處安身，只好盛在瓷碗裡。

瓷碗與瓷碟是一套的，或者說是一套五組裡的其中一組。那是四年多的以前，我剛搬入宿舍，其中一個宿友買回來的。每人一組，夾了十蚊美金。我既嫌棄紅色的張揚，又嫌棄厚瓷的笨重。可是瓷器便於清潔，又不易有異味，而且折舊得很慢。因此我後來搬屋也沒有擱下這組瓷碗與瓷碟。又也許是因為這樣，破碎是瓷器唯一可能的結局。

如是，我失去了一隻碟，我唯一的一隻碟。在我僅餘的留學時光裡，我不打算買一隻新碟了。如果瓷碟會說話，大概會對瓷碗說，「我提早退場，免於拋棄；我帶著一身蒜香，撒於麈世」。唯一，嫌棄，鮮紅，破碎，意外，厚實，四年，兩個地方，十蚊美金，鏗鏘一聲，一同消逝。

Ellie說：死物更得你的感情。我說，因為消逝，所以能夠凝望。我後來想，不是死物吸引，是完結，因為完結蘊涵開始，而有始及終，便有故事，故事有我，因此無法忘懷。我再想起了嫲嫲，不帶任何哀傷地。

我摔破了一隻我嫌棄的瓷碟，碎了，從此深刻。瓷碗完好，活在兩難之中。

2022年3月9日

記一件生活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