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子猫头鹰会咕咕仿生八爪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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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好再补算了,懒。

长款羽绒服

本文不是纪实,概不对真实性负责。就当编故事听听。

刷推特的时候看见有人聊长款羽绒服,就是那种下摆可以遮到膝盖的羽绒服。说实话我很少穿这种衣服,但提起它我脑袋里首先想到的是我小姨穿着的样子。我95年后出生,长大在河南。那时候周围的人普遍都还比较穷,各种的长款羽绒服尤其流行。虽然商场里卖大几百,差不多一个工薪族一周半工资,但穿一件全身都能捂住,比棉袄轻便效果好,冬装里算性价比极高的。大家最看不上的是风衣:穿着烧包,但是冬天站外面五分钟,保证风给你从前胸贯到后背呲个透。(长大才知道高级的风衣是可以做到非常保暖的。以及大家要过了十来年,才知道还有冲锋衣这种神器。)

在周遭一圈拮据的家庭里,我小姨家算格外拮据:她家本来有地,但是搞开发给征了。一家人签了合同拆迁完了工地围上了,政府安排的要搬去的安置房却没着落。 别说安置房,连补偿款的数都只有合同上五分之一。去要,村委会大队和县里要么踢球要么装傻,反正怎么说就是钱不在手里,慢点一笔一笔给;房子正在盖,耐心等等。总之就是个那个年代在河南很常见的事情。

那年头还没有微信,网络也不发达,我小姨他们就只能通过电话和口耳相传的方式到处打听,找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政府关系,跟找中介一样的,多半都是拿了钱不干事搪塞走人的草包。逼急了就派个代表写写材料去上访——可以理解成古代向州府甚至京城一级状告县官——当然上访一定不会成功,县里一定会想办法把这个人截下来,然后想法挤点拆迁款之类的安抚一下群众。村民们也新知肚明,不会真的去要告御状——真的揣了材料出了本地,这就是在玩命了。黑道白道,有的是办法绑一个平头老百姓。

眼看着补偿一时半会要不出来,他们一家找熟人在城中村里租了个房,丈夫出去给人做泥瓦工,小姨自己在家做裁缝,后来添了一个女儿,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十几平的小屋子,屋里地面水泥地,墙上刷层白腻子。自来水龙头一层俩,厕所平均两层楼共用一个。暖气没有,屋里取暖一开始烧蜂窝煤,后来过几年有点钱了换了电暖风和电热毯;天然气也没有,烧饭用自己买的煤气,充在一个满身陈年油垢的煤气罐里,接在燃气灶上。我家那边好歹算是二三线城市,城中村这种条件,大概就算是我们那最早的贫民窟。但我小姨他们应该在那住了十几年,才等来补偿款基本补齐,村子整体搬迁到一块隔壁县城批的地,在那围了个院盖了个小平房,过上了比较正常的村民生活。去年据说还在要城里那套安置房,但找的某位副局的关系给透了内幕,说恒大之后地产业都在暴雷烂尾,这批安置房很可能是最后一批能盖完的楼,得抢才能拿到分配指标。

我成年后大概揣测过为啥这破事能拖了十来年都还没结。上头的账目全是黑箱,谁也说不清补偿款到底落在谁手里,最好也别说清。村民们看似有共同诉求,要补偿款要安置房,但实际上各家心思都鬼得很,找到了靠谱的关系一定悄悄掐在自己手里,把自家应得的要完,借其他家的名义再揩个油自己多捞点,但绝不能声张让旁人知道。直到上面的补偿再也多要不出来,就换副面孔变成中介,给自己的乡邻介绍自己手里的政府关系,然后趁机跟这些一样失了地的乡邻们要钱要东西,两头挣。我们那的人经常会让我觉得像羊群,头羊往哪走就往哪跟,羊群不动了里面的羊只顾低头多吃口草。跟旁的羊不幸想吃的是同一株,俩羊得朝死里打,为这口草能头破血流羊毛乱飞。当然真实的羊我觉得应该不会干这事,毕竟养羊的不会傻到明知草料不够吃还想让羊刷刷长膘。

零八年奥运会前,大家普遍手里开始有了闲钱。稍多点的像我大姑父,买房买车;次点的像我二姨一家,也拿了几万去炒股买基金,赔赔赚赚多少兜里比以前充实了点;再次点的是我小姨他们,商场的订单越来越多,上头欠的安置款也给得爽快了不少,总体上也是脱离了温饱线。他们还住在那个小屋子里,但买了个马力很足的电摩托。我小姨常常前排搁着布料衣服,后座载着我妹,油门拧到底,风风火火去商场交货。

那时候我家里稍微有点倒霉,前两年还是小学生的我得了脑炎,住了半个月的院,把脑子多少烧坏了一点。偏偏正好保险过期,我的医药费最后全部是我父母自理。后来我奶奶需要做心脏支架手术,剩下的积蓄全掏了还差了三万块。我爸甚至一度被迫跟单位打报告试着借钱,最后靠一个比较阔绰的长辈帮助过了这个关。电动车开始流行后,我妈妈也买了一辆用来代步。贵的买不起,只能买辆小的: 跑得慢,电池小,续航短,低电量的时候甚至要踩着脚蹬子助力才能跑得动,不过比挤公交还是灵活许多。

北方的冬天的风像刀子,裤子少穿一层,风一刮就透。长款羽绒服多少能盖住膝盖不被风直吹,我小姨就找到认识的商铺,便宜价给母亲买了两件。于是在我母亲身上,它真的充当了护膝的职责。我儿时的记忆大部分都是坐在那辆蓝色的电动车后座上,贴着母亲的后背,往返于学校和各种补习班之间。那辆电动车载着我们在黑色柏油路上,路过一幢幢灰色的楼房,穿过夜晚与白天。白天的光是蒙了层尘土的灰,晚上则是白炽灯泡的昏黄混着灯泡影子的灰。我有时回想起来,会怀疑那永远无处不在的灰尘,其实是时间的终点与尸体。又或者那并不是时间的终点,而始终是我的终点。等到血肉化为尘埃,我便逆着时间的流向飘落到2008年一个小男孩的发梢。而他正靠在骑着蓝色电动车的母亲的背上,闻着羽绒服的味道睡得正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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