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之余
周之余

Muss es sein?

《教育的危机》读书笔记

人去关心一个与他自己可能并无直接关系的危险状况,提供了一个破除假象和偏见去探寻事情的真正本质的机会

教育的危机

在美国,危机最典型,最引人深思的一面常常发生在教育领域

尽管与二十世纪其他国家的革命动荡、集中营、弥漫于欧洲的深刻隐忧相比,教育危机很难被真正当回事,但它并不属于在其他地方找不到对应物的、美国生活的特殊性

在本世纪,任何发生在一国之内的事情,在可预见的未来都同样有可能发生在几乎任何一个国家

人去关心一个与他自己可能并无直接关系的危险状况,提供了一个破除假象和偏见去探寻事情的真正本质的机会;例如教育的本质——诞生性(natality)

教育在美国扮演着政治上相对更为重要的角色,因而它的最极端形式在美国形成了

  • 美国政治结构的决定因素:一个新的世界秩序
  • 这个新秩序的伟大在于:没有为了让自己成为一个完美模型而对外封闭,推行帝国主义或向他人传播福音也不是目标
  • 新秩序真正与外部世界的关系:欢迎地球上所有的穷人和受奴役者——这是美国开始它的政治和历史存在时所依据的基本内容
  • 因此美国在政治结构上就依赖于源源不断的移民,因为移民、新来者是这个国家始终代表新秩序的保证;不仅需要移民来充实国土,在政治结构上也依赖他们
  • 从而能,为了把多元民族融合在一起,学校需要承担一个在民族国家中由家庭来完成的功能

一个新的世界秩序->对新鲜事物的空前热情&对无限可完善性的信任->对刚出生的新来者,即孩子们给予更大关注,赋予更多重要性

事实上教育与政治不相容(与教育在政治乌托邦中扮演的角色不同)

  • 后者认为,跟一些刚出生的、崭新的人一起开始一个新世界是自然的;实际上政治是与自己的同侪一起,加入到承担说服责任和冒着失败风险的视野中
  • 这样一种错误理解认为政治是靠着成年人的绝对优势采取专制的干预,试图把新事物当成一个既成事实造出来,仿佛新东西已经在那里
  • 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创造新形势需要从孩子开始成了欧洲暴政分子革命的专利,一掌权就把孩子从父母身边夺去,直截了当地进行灌输
  • 想把孩子教育成乌托邦的公民,意味着企图从新来者手里剥夺他们为自己创新的机会
  • 政治中我们必须和已受过教育的人打交道
任何妄想教育成年人的人,是想假装成他们的保护者并组织他们参与政治活动;教育在政治中,是一种伪装的教育,真正目的是不借助暴力手段的强制

"新世界"对美国的重要性,导致了这样的强烈幻象——"一个新世界可以通过对孩子们的教育建立起来"

  • 这源于美国的历史经验,“新世界”是从旧世界中获得意义的(旧世界找不到出路而被抛弃),从而能以一种对历史延续性的充分意识建立起来

这种幻象导致了在进步主义的幌子下,(美国)一夜之间对所有传统和教学方法的推翻

  • 为了某些或好或坏的理论,所有健全的人类理性规则都被抛在一边了
  • 在一个政治生活如此广泛依赖常识信念的国家里,这种做法总会造成重大和有害的影响
  • 进一步带来,健全的共同感(common sense)丢失的问题,这是时代危机的确切标志
  • 教育学上最时髦的理论没有哪里比在美国更无批判地、亦步亦趋地被接受

另一个使危机恶化到异常程度的更一般要素是平等概念在美国生活中具有的独特地位

  • 平等概念不只是法律面前的平等,不只是阶级差别的消除,甚至超出了机会平等的含义
  • 在美国人看来,受教育是一项不可剥夺的民权——这对公立学校的体系特别重要
  • 中学成为义务教育之一,而不是为大学课程做准备;结果大学课程负担过重,影响了整个教育的质量

这使得英国那种,刷掉90%学生的中学升学考试,这种把孩子去氛围有天分和没天分的做法无法在美国被容忍和接受

  • 精英统治甚至比任何其他寡头制都更与美国平等原则,平等主义的民主原则相违背

因此使美国教育危机如此严峻的,是这个国家的政治氛围

  • 它本身争取平等和试图抹平一切差别——年轻年老的差别、有天分和没天分的差别、最终抹除成人——尤其是老师——和学生的差别
这样一种平等化以牺牲教师的权威和牺牲学生中的少数有天才者为代价
  • 这一根源国家政治态度的做法对一部分人和对教育本身都有巨大的优点,但还不能解释我们当前的教育危机,也不能为那些加速了危机的措施辩护

这些灾难性的措施可以追溯到三个人们最熟悉不过的假定

假定存在一个儿童世界,它本身是自主的,必须把它留给儿童自己去管理

  • 权威在于儿童群体自身
  • 一个群体的权威总是比最严厉的个人的权威来得强大和专横
  • 对于儿童个人,并没有从成人权威的解放中获得自由,反而屈服于更可怕的多数的权威,且无法逃离到,对其关闭的成人的世界
  • 对此压力的反抗要么趋向顺从主义,要么引发青少年犯罪,或是两者的混合

教育学变成了一般的教育科学,完全不受所教内容的束缚

  • 严重忽视对教师在其所教科目上的培训,他在教学上的训练不是指他对特定主题的掌握
  • 教师权威的合法性来源不再——即无论如何,总比学生懂的多、做的多

你只能认识和理解你亲身做过的东西,因此以做(doing)代替学(learning)要联系Arendt关于制作的论述

  • 例如,小孩以说语言来学语言,而不是通过学句法和语法
  • 不教授知识而反复灌输技术
  • 玩被看成是孩子最自发、最天然、最有活力的活动方式,因此又衍生出以做代替玩、以玩代替工作

这些假定都倾向于创造一个绝对的儿童世界

  • 这种教法显然是有意识地要让大孩子尽量停留在幼儿阶段
为了保护孩童世界的自足价值,我们反而放弃了为孩子进入成人世界做准备

关于教育的本质,从这个危机中我们能学到什么

教育的主体,即儿童具有双重特性

  • 他是一个新人,因此世界需要得到保护,来抵挡新人携带的新事物对他的侵袭
  • 他是一个成长着的人,孩子需要特别的保护以抵御外部世界对其可能造成的伤害
如果儿童不是一个新来者而只是一个未发育完全的生物,教育就只是一种生命机能,需要考虑的仅仅是教他维生、培养和练习生存技能

家庭,正是一个保护孩子免受世界的侵犯的场所见人的境况私人领域的相关内容

  • 即使对于成年人,生活如果持续地被暴露给世界,失去了隐私和安全的保护,生命的特质就丧失了
  • 所有从黑暗中涌出的生命,无论天生有多么强烈的冲破黑暗的倾向,它的生长都需要黑暗的庇护

因此,企图人为创造一种儿童世界是危险的

  • 儿童的同龄伙伴中出现了一种公共生活
  • 尽管只是一种伪装,但儿童,这一未定型的处在变化过程中的人,也被迫把自己暴露在公共存在的光天化日之下
现代教育,就其试图建立起一个儿童世界而言,破坏了生命成长发育的必要条件

这与我们对私人领域、公共领域以及它们之间关系的判断和偏见有关

  • 现代社会将个人以及家庭的世俗生命视为最高善
  • 因此让生命和所有与生命的保存及丰富相关的活动脱离私生活的隐蔽性,暴露在公共世界的光照下
  • 一如工人和妇女的解放,这实际上不是作为人本身的被解放,而是实现了社会生命过程的一个必要技能;这意味着他们拥有了进入公共世界的资格,在其中看和被看,言说和被倾听

但这对孩子来说是残忍的,恰恰是抛弃和背叛

  • 越成熟的现代社会,越抛弃了私人和公共之间的区别,越在其间引入了一个社会领域
  • 在那里私人的变成公共的,公共的反而变成私人的
  • 这对孩子来说是最糟糕的,因为他们不受干扰的成长,本质上需要一个封闭环境

正常情况下,孩子首先在学校里被引入世界

  • 学校不是世界,而是一个在家庭的私人领域和世界之间设立的机构,并在一定意义上代表着世界
  • 成年人在其中对孩子承担起了一种责任——对个性和天赋自由发展的责任——这使新人成为世界上从未有过的一个人
  • 由于孩子是崭新的,所以他必须缓慢地被引入
教育者作为一个世界的代表,站在年轻人面前,他们必须为这个世界承担责任,即使他们没有亲手建造它,即使他们也私底下或公开场合里希望它是另一个样子;
这种责任不是强加在教育者身上的,它隐含在年轻人被成年人引入一个持续变化的世界的事实当中;任何拒绝为这个世界承担连带责任的人,都不应当要孩子,也不能允许他们去教育孩子

教师的资格在于了解世界和能够把他关于世界的知识传授给学生,但是他的权威则建立在他对那个世界负责任的假定之上

在孩子面前,他仿佛是世界上所有成年居民的代表,指着它的沟沟壑壑,对孩子们说:这是我们的世界

但权威失落了(见《何为权威》),人们不再托付任何人去承担对全体的责任,每个人都要同等地担负对世界进程的责任;这也代表所有对世界的责任都被抛弃了

反应在教育中,即成年人拒绝为他们把孩子带入的这个世界负责

始于政治的权威失落最后终结于私人领域的权威失落

  • 权威在公共空间中越不被信任,自然在私人空间中受侵夺的可能性就越大
  • 我们的政治思想传统中,习惯于把父母对孩子的权威,教师对学生的权威,当成政治权威的模式;这让权威概念变得异常模糊
  • 但其基础是成人对孩子的绝对优越性,也建立在一种暂时优越性的基础上
  • 因此把它用于从人性尊严角度和非暂时性角度来看均不合适的政治领域,是自相矛盾的
  • 即是说,这种失落的根本原因在于当今权威的本质和传统政治思想的本质
政治权威最先遭到削弱的地方,也是最强烈地让人感受到教育危机的地方

保守主义与教育

  • 保守主义对我(Arendt)来说是教育的本质,是就保存(conservation)的意义而言的,它的任务总是珍视和保护什么东西
  • 这种保护是在孩子与世界、新的与旧的之间双向的
  • 但保守主义只适用于教育领域,而非政治领域
  • 政治领域中我们和平等者一起行动,而试图把世界按原样接受下来,极力维持现状,在政治中只会导致毁灭

世界是被有死者创造的,因此有毁坏和朽灭的风险,要抵御这样的有死性,就需要不断更新

正是为着每个孩子身上崭新和革命的东西,教育才必须是保守的;它必须既保护这些新人新事,又负责把它们引入一个旧世界,因为新人的行动无论多么革命,从下一代人的立场看也终究是过时和即将毁灭的。

现代教育的真正困难在于,最低限度的保存和保守态度,都变得异常困难

  • 原因正在于,教育中的权威危机最紧密地关联传统的危机,即我们对于过去的态度的危机
  • 这一面对于教育者来说难以忍受,因为他们的任务就是把旧的东西和新的东西联结起来

教育在罗马态度中的通行无阻

  • 罗马态度的精华在于:将过去本身视作典范,祖先为后人的榜样,一切伟大都存在于既往,因此人一生最好的时间是老年,年华老去的人是榜样,因为他们离祖先更近
  • 罗马人认为,变老和从有死者的共同世界隐退后,人才到达了他存在的最完满形式,在此时,他才接近了足以成为他人之权威的存在状态
  • 因此教师权威深深扎根于过去本身的整体权威中,保存、对过去的态度均不会遭受危机

但现代世界中无论危机发生于何处,人们都无法简单返回老路或依旧例行事了

  • 返回仅仅是一次重演,尽管在形式上有所不同,但不会把我们带到与方才引起危机之形势有所不同的地方
  • 无反思的返回,都只能因屈从于时代洪流而导致毁灭,只会增加我们从世界中的疏离
  • 但学校却必须转向过去,因为世界是古老的,而学校的功能是告诉学生这个世界是怎样的
现代世界的教育问题在于这个事实:教育本质上不能放弃权威或传统,但它又必须存在于一个既非权威所建立,又无传统可维系的世界里

重要的是我们对诞生性(natality)——所有人通过出生来到这个世上以及这个世界通过诞生而持续更新——这一事实的态度

教育的要义

  • 共同世界的有死性->需要新人加入和重建它->我们需要以对世界承担责任的态度教育新人
  • 因此重要的是决定我们对世界的爱是否足以让我们为世界承担责任
  • 同样重要的是决定我们对孩子的爱————
不从他们手里夺走他们推陈出新、开创我们从未预见过的事业的机会,并提前为他们重建一个共同世界的任务做准备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喜欢我的文章吗?
别忘了给点支持与赞赏,让我知道创作的路上有你陪伴。

加载中…

发布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