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士代代子
吉士代代子

青年女诗人,同人文作者,非洲文学博士。假装喜欢索马里诗,其实喜欢跳韩团舞。部分同人文英译版发表在ao3: jsddz mastodon: jsddz@mas.to

伤心女孩俱乐部 第十五章

第十五章 钱艺

「我说你就像风,风不会有归期,邂逅相遇拥有然后分离;我说我就像风,风总是无处停,走了那么远只成为一句。」 ——黄小岛 风子《风的声音,海的声音》


钱艺真的很喜欢胖子。喜欢到刚认识就三天两头跑去找他,喜欢到每次收到他的微信都要打个响指庆祝,喜欢到想写一首关于他的歌。

“我想写个欢快的歌,调全想好了但是没词”,钱艺在胖子身上找不到词。

“我再一想,说反话的话词就出来了。”

“路过怎样的风景,写过怎样的信,你的一举一动我都关心。我的每种心情,你都与我回应,你的一言一语我都相信。”钱艺把突然冒出的灵感发给了李婧文。

很甜。因为是反话,才可以甜。把歌词翻译成现实就是,你的一举一动我不关心,我的每种心情你不回应,你的一言一语我不相信。尼采说,没有一个艺术家容忍现实。

“这样的歌词像不像脑残?”

“不像。”李婧文和钱艺一起回答。

“胖子做不到的,我都写进去,然后感恩。”艺术当然含有巧言令色的成分,写一首甜甜的情歌,取悦大众,也讨好自己。

李婧文觉得含有讽刺意味的情歌多少有些残忍。把苦唱成甜,就不苦了吗?

“你咋这么爱跟自己较劲。不难受吗?”

“不难受。”这是真心话。把苦唱成甜的目的,不是让苦变甜。苦还是苦,只是“把苦唱成甜”有甜的成分,也是钱艺讨好自己的成分。


钱艺在准备她的第三张专辑了。把音乐版权换成钱,才是最甜的。她看了一眼时间,放下手机,视线又回到了电脑屏幕里的音轨。十一点,做歌做到三点,然后看一集综艺,到了五点差不多就能睡着了。

“民谣音乐人都这么睡不着觉吗?” 在脑袋里跳出一个问题之后,钱艺又马上提出了新的问题:“我明明也不怎么听民谣,怎么就成了民谣歌手了呢?” 

“如果不是披头士,现在谁写出来一首《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还能火吗?”

“你看,摇滚跟民谣的边界就是,如果这首歌叫《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乐队》就摇滚,如果去掉“乐队”,只叫《佩珀军士的孤独之心俱乐部》就民谣。”

“所以连结摇滚和民谣的是长歌名。”

“华语歌里最长的歌名是啥啊?”

钱艺跟着跳跃的思绪点开了知乎,一看答案,尧十三。果然。

正在念“《如果下雨的时候你拖着行李箱子站在屋檐下面那么其实我没有足够的时间找一个好一点的理由抛弃家里面的狗坐上K667次列车到你在的地方找个商店买一把伞然后给我妹妹弹吉他因为她要参加比赛……”的时候,钱艺收到了胖子的微信。

“我在酒吧睡着了,我再待会儿就回去,你先睡吧。”

钱艺把弹出的消息通知向上划走,眼睛都没眨一下,继续把刚才的歌名念完:“所以我回不去了我也不会给你说我泡面的碗还没洗》”,然后切换到微信,回了他一个表情。

钱艺一边等他回复,一边往上翻他们的聊天记录。几个小时前他问她晚上吃的啥,她说没吃。他说:“我给你点外卖吗?”她回:“不用管我。”她问他:“你今天是不是很晚回来?”他回:“估计是。”

胖子没再回她。

“要不然就别回来了”,钱艺心里想。她把页面又切回到知乎,重新念了一遍刚才的歌名,开始考究里面每一个元素。“下雨”,可流行,可民谣,不摇滚。“行李箱”,太小资了,去掉“箱”可以立刻变摇滚。“屋檐”,周杰伦。“没有足够多的时间”,这就更周杰伦了。“家里的狗”,民谣预警,“K667次列车”,民谣疯狂他妈的预警,“吉他”,民谣的警灯爆了。

“啥破玩意啊,狗屁不通。”圈外人李婧文如是点评。

“你猜K667次列车到哪?”

“爱到哪儿到哪儿,我坐高铁。”

“哇,从福州到沈阳北。”

“都到沈阳北了,就不能到哈尔滨西吗?”

“那你要坐K1546。”

“你们民谣歌手为什么对数字有那么大执念?列车K667次,长乐路371号。歌迷根本不在乎,为了文艺而文艺。”

“也不只有我们民谣歌手,还有《2002年的第一场雪》呢。”

“哈!我想起来了!停靠在八楼的二路汽车,歌迷还要纳闷儿,八楼怎么能停车呢,是不是有什么深刻比喻,结果一查,八楼是个地名。不是比喻,胜似比喻。”

“刀郎的八楼,宋冬野的安和桥。”

“都是通的,地名是途径,想的是人。”

“我想写一首那种直白的,不矫情的歌。就像刀郎的《情人》,’用你那火火的嘴唇,让我在午夜里无尽的消魂’那种歌。”

“这年头都没人写这样的歌了,可是谁不想在午夜里无尽的销魂呢?”

“两点了,胖子还没回家,刚才给我发微信让我先睡。是我拖累他无尽的销魂了,还要特地给我发微信通知我。”

“你知道敬妃宫里有多少块砖石吗?”李婧文用《甄嬛传》的梗挖苦钱艺。

深宫寂寞的敬妃跟甄嬛说:“你知道吗,我宫里一共有三百二十六块砖石,每一块我都抚摸过无数遍了。”李婧文并不觉得钱艺像敬妃,一点都不像。她只是愤慨,为什么世上的男人都把自己当个皇上一样呢?

先是幼稚而肆无忌惮地漠视亲密关系中的责任感,然后还要摆出优越的姿态,“开恩”般地说一句“不用等我,你先睡吧”,逃避责任还想心安理得。

不分手的原因也很滑稽,钱艺有一种行为艺术的心理:她倒要看看,一段差劲的关系,到底能差到什么程度。

明明是因为彼此互相吸引才走近的。胖子喜欢钱艺的歌,钱艺喜欢胖子的画。胖子觉得钱艺可爱,钱艺觉得胖子酷酷的。钱艺说:“我来上海两年,从没遇到过这么对的,以后再遇到也会很难吧。”

可是对的感觉也太短暂了。才过了一个多月,两个人现在同处一室,一个带着耳机做歌,一个带着耳机画画,安静到可以听到钱艺心中的苦笑。钱艺从国外回来,他不接她。早晨醒来钱艺看他要出门,问:“你能给我带两个鸡蛋回来当早餐吗?”他说:“我给你点外卖吧。”然后他妈的就点了。

钱艺真的很喜欢他。喜欢到自己付出八十,不敢索要一百。喜欢到付出了八十,还在想,我要少说一点,八十会不会说多了。喜欢到明明晚上睡不着,却在他身边装睡。

有一天钱艺问他:“你会感到孤独吗?”胖子回答:“孤独算不上,最多是无聊。”

钱艺才突然意识到:“我怎么能和一个不知道孤独的人在一起呢?”


“你觉得你跟W要是在一起了会开心吗?”钱艺问李婧文。

“我有时候幻想带他回国走在街上很有面子就开心,但是想到他永远接不上我《甄嬛传》的梗就觉得孤独。就像他强迫不了我喜欢蒸汽波一样,我也不可能强迫他看《甄嬛传》。”李婧文在几次以为自己也许会跟W“苦尽甘来”的反复中,连幻想都透着现实。“但是起码在一起之后再做爱,会非常幸福吧,我甚至想象不到。”

“我已经很多年没有跟爱我的人做爱了,已经忘了啥感觉了。”李婧文为自己感到唏嘘。

“我觉得我跟胖子已经互相不需要了,无论是性,还是别的。”

“那就不要浪费生命了。”对于想分手的好朋友,李婧文从来都是坚定果决地劝分。


钱艺跟胖子分手的时候,一个人打包了家里所有他的行李,然后寄去了他朋友家。没有人提出分手,没有人挽留,两个人一句话没说,就这么心知肚明地结束了。钱艺删除了胖子的所有联系方式。

第三张专辑做出来之后,钱艺开始了新一轮的全国巡演。她每到一个城市,除了背着吉他,还背了好多书。她把自己读过的书带到演出现场,歌迷带着他们读过的书来交换。李婧文用李诞的《笑场》,换了钱艺手里的《伤心咖啡馆之歌》。

《笑场》里有一句澈丹对小北说的情话:“小北,我想你,没有特别的花样,可说出来就显得很悲壮。”

分手之后,钱艺无数次梦见胖子。

“我梦见胖子来找我,我不理他,你们帮我拦着他,他就拿红笔往纸上写字塞给我。我死活不要,你帮我留下了,我后面展开一看,是他去找了我巡演一路的歌迷给我写的东西,好大好大一张纸,我就梦哭了。”

每一个没有感受到被爱的女孩都是自欺欺人专家,连做梦都是。

“我好想他啊。”

巡演从北京开始,到上海结束。回上海那天,钱艺穿着和胖子在一起第一天时穿的衣服,走在大街上。手机突然弹出提示,达达乐队阔别十五年,出了新歌。有些巧合就像是命运扼住你的喉咙叫你对号入座一样,钱艺和胖子认识的第一天,胖子的工作室里循环放的就是达达乐队的歌。一个十七年没发歌的乐队,偏偏在她回上海的这一天,出歌了,歌的名字还叫《再.见》。

再见,不是goodbye,而是see you again. 找谁说理去。

“达达乐队出新歌了你们知道吗?我刚才在上场之前还在听。”演出过半,钱艺在台上跟现场的观众又提起了这首歌。“我最近一直在想,我从小到大一直听摇滚乐,到底为什么又没玩摇滚乐。”

“可能是我没有那么多愤怒,大部分时间还是悲伤比较多,我觉得悲伤情绪是人类表达欲的开端。开心是阳光一样散射的,只有悲伤才是望远镜一样定点的。所以我没有几首开心的歌。”

“但是下面这首歌呢,是一首还没发表的新歌,在之前的巡演里也没有唱过,今天我回到上海想唱一下。这首歌是我在悲伤情绪中慢慢和解、平静,然后不知不觉就写成了一首趋向快乐的歌。名字叫《我拒绝用任何比喻形容你》。”

钱艺真的很喜欢胖子,她最后还是写了一首关于他的歌。直白的,不矫情的,像十七年前的情歌那样。她唱:“我不能每天都表达爱,但我可以每天歌颂海,歌颂海的时候也是在歌颂你;你不是海,你也不是陆地,我拒绝用任何比喻形容你。”

就像是命运扼住你的喉咙叫你对号入座一样,钱艺唱到最后时,视线扫向了后排的观众席。黑压压的人群中,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轮廓,戴着一个黑色的水手帽,举着的手机挡住了脸。钱艺盯着他的镜头看了一秒,然后闭起眼睛唱完了最后那句:“我拒绝用任何比喻形容你。”

我拒绝用任何比喻形容你,在故事写完以后还是要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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