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亿分之一/十四億分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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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在香港貼四通橋海報的年輕人

(编辑过)

10月13日中共二十大召開前夕,北京四通橋有人掛起兩條橫幅抗議中國的防疫政策及政治體系,該名人士後被廣泛引述為「義士」或「勇士」。四通橋勇士的舉動引發了海內外的中國「反賊」群體關注和聲援四通橋勇士的各種自發性活動。在海外,中國年輕的留學生們通過張貼海報、舉行集會的方式接力四通橋之聲;中國的上海、北京、深圳、武漢等地也陸續出現聲援四通橋勇士的「廁所革命」。

而在香港也有一群這樣的年輕人,通過在城市的角落悄悄張貼海報的方式,在越來越受限制的小島中發出聲音。10月25日,香港本地新聞爆出一位27歲的內地男性因為在立法會門口張貼相關海報被以「煽動意圖罪」拘捕。

本期「十四億分之一」的嘉賓是其中一位在香港張貼海報的內地人。ta為什麼要做這樣的行動?在貼海報時,ta是否有恐懼?做了這件事,又可以帶來什麼改變嗎?ta和我們分享了自己的想法和經歷。

*安全考慮,本期嘉賓的聲音做了變聲處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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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期內容時間線:

00:08 什麼時候看到四通橋的新聞的?當時的感受是什麼?03:52 怎麼想到可以貼海報表達支持?貼了哪些地方?

11:11 貼海報的時候是什麼心情?有沒有被人看到?之後有什麼反饋?

15:30 做這樣的事情有什麼意義/能帶來什麼樣的改變?

17:46 在香港貼海報選擇了簡體字或繁體字背後的考量?

18:53 如何看待內地人立法會被抓的新聞?


文字稿如下:

看到四通橋新聞的當天我正在上班,上班樺水的時候看到有個內地的朋友把四通橋的標語的照片發到了Telegram群組里。那個群組平時是讓內地朋友相對安全地談論時政方面的議題。當時我對四通橋這個地理位置沒什麼概念,就去Google了一下,結果非常非常地震撼:它是在北京一個比較中心的地帶,旁邊高樓大廈林立,而且它是發生在北京這個權力的中心,又是在一個非常敏感的時間,在二十大的前夕。

我的第一感受是非常震撼的,感覺已經很久沒有看到用簡中的文字和語言寫出這麼鏗鏘的反對的口號了。這也和這些年簡中互聯網的環境有關係,例如一些網友談政治色變啊,有時候把政治縮寫為zz啊,包括我們這些同溫層的朋友,為了安全起見也會在表達一些意見時使用縮寫,就很難有這種直白的文字的表達。橋上的標語是用一些非常簡單的文字和語言寫出的口號,又非常有水平,層層遞進到「不做奴才做公民」。所以當時看到就特別地震撼。

 震撼之後就是陷入了一種深深的難過,明白做這樣的事情在中國一定是會遭受非常嚴重的後果的,他也做好了承擔這種後果的準備,相當於是死士吧。當時在網上搜索四通橋事件,看到外媒還沒有很多關注,但發現還有很多有良知的中國人在以非常隱秘的方式傳播這個義士的舉動,所以我的難過中就又帶著一種複雜的感動。大家根據照片還在猜測現場是不是有自焚等更慘烈的行動,所以心情是很複雜的。

 那個晚上看了很多信息,信息過載之後,就感覺非常無力。又覺得在香港目前看來跟內地相比還有些空間的情況下,自己能不能做一些事情。我之前上學的時候有一些貼文案的經歷,貼文案也是香港社運比較普遍的一種抗爭方式,所以就想到可不可以把四通橋勇士的標語打印下來,貼在城市的角落。第二天一早醒來也看到「公民日報」和「北方廣場」——兩個在這一次所謂的「印刷革命」中起到非常重要作用的Instagram賬號——上面已經有很多朋友做好海報了,當時就在上班期間把海報打印了下來,把它做成大概是手掌大的、類似於貼紙的形式,方便張貼,打算下班之後就去貼在城市的角落。

準備好這些文宣物資之後,心裡當時是有一些顧慮的。「公民日報」和「北方廣場」上有發佈不同版本的海報,我出於安全的考慮,沒有選擇非常直白的反習的內容的海報,因為我覺得香港現在的形勢可能不太適合,所以還是選擇了最基本的「不要……不要……」的這幾句標語,打印下來。在準備貼海報的過程中倒是沒有別的恐懼的部分了。香港本來就是一個CCTV非常多的城市,更早之前在「六四」的時候,有香港市民在香港蓋印「六四」兩個字,印在街頭廢棄的床板上或者街邊,這樣都可以被警察抓到,我覺得這個事情蠻恐怖的,監控已經無孔不入了。所以我覺得我害怕也沒用任何意義。雖然香港的監控非常多,但是可能做行動就是需要有一種情緒和動力去做的,在那個瞬間有很多恐懼也是會自己放下的。加上之前有過類似的行動經歷,我覺得目前在香港貼了海報還不會嚴重到什麼程度。如果有預估一些後果的話,自己也是可以承擔的,所以還是去做了。

關於貼在哪些角落我是有一些設想的。我平時走在街上會留意街邊各個地方有什麼樣的文字或者是痕跡在,因為我來到香港已經是一個社運抗爭後的時候了,所以我還蠻想在城市裡發現一些大家曾經抗爭過的痕跡的。比如說我下班等巴士的時候,在巴士站牌就發現上面曾經被社運的朋友貼過連登的小豬、蛙蛙,還有一些抗爭的口號,雖然被撕掉了,但我還是看到了痕跡。所以我第一步就想先把貼紙貼在巴士站台,因為我可以在等車的時候看到這個東西,那可能下一個在等車的時候也可以看到(我貼的)。我的目標沒有很大,沒有要很多市民看到中國正在發生什麼事,但有一個人看到我就滿足了,所以就抱著這樣的初心就首先貼了巴士站台。

我也想貼在一個可能會聚集到比較多志同道合的朋友的地方,所以後來選擇了貼在油麻地的電影中心附近,因為它是非常多文藝青年會去的地方,我覺得大家應該也有一定的對自由的嚮往,或是對基本的權利的認識,可能會有一定的受眾吧,所以貼在了那個地方。四通橋事件發生不久後的那幾天是香港本土的獨立樂隊My Little Airport的演唱會,ta們連續開了幾天的演唱會,所以我也在演唱會排隊的過程以及散場時用Air Drop的形式發給了在場的來看演唱會的人。以及那天晚上在銅鑼灣附近,想起不久前看到蔡明亮的一個紀錄片,「良夜不能留」,是用固定鏡頭拍了很久2019年社運期間銅鑼灣的街景,就是川流不息的人流這樣子,也沒有別的東西了。當時看片子的時候注意到有銅鑼灣的一座人行天橋,我們後來就找到了那個天橋,也把海報貼在了天橋的附近。

在一個實體的真實存在的空間里貼海報肯定是有一些害怕的,首先是擔心,心裡總有些恐懼說,會不會有一些中國人經過我的身邊,或者有一些藍絲經過我的身邊,我感覺這是已經刻在了身體深處的一種深深的恐懼是,害怕一些因為政見分裂的問題,讓我的安全受到威脅。還有一個就是擔心自己貼海報的這個動作會引發大家的關注,可能因為我是比較社恐的人,不希望大家在我貼的那一瞬間太注意到我,我比較期望的狀態是我貼了之後默默地走掉,接下來再可能會有有心人看到。

貼海報的時候,是有少數人有留意到我貼這個動作的人,但是她們應該並不知道我正在貼什麼,因為當時是下班的高峰期,大家可能也沒有顧得上這個人在鬼鬼祟祟做什麼。不過我還是希望貼了之後會有一些朋友可以看到,所以我拍了照片,發在了我Instagram設置為私密狀態的一個賬號上,只有一些很親密的朋友和同學才看得見,也希望ta們可以去看看我貼的文宣還在不在,或者是希望ta們可以加入進來。

我貼了海報之後,還是有蠻多同學和朋友也在當天晚上有一些行動的,就是在上下班途經的區域或者專門選擇一個地方去貼海報,還在上學的朋友也會在自己的學校貼民主牆。大家的反饋首先是覺得貼貼紙的形式是一個比較可取的方式,因為我是把海報做成巴掌大、在後面貼上固定的雙面膠,貼的時候只要用非常簡單的動作就可以貼上,就沒有像貼A4大的海報那麼複雜、更可能被大家注意到這個動作。可能有朋友覺得我的形式是可取的。但我不覺得她們完全是被我鼓動,因為就在那幾天世界各地的華人朋友、留學生朋友也做了非常非常多的行動,感覺大家就不是因為一個個人的行動者受到鼓動,而是就在這段時間大家很緊密地產生了一種連結,覺得我們可以站出來一起做一些事情,所以還蠻感動的。 

我想在香港做關於四通橋事件的聲援的行動,主要還是因為來到香港之後發現很多中國的議題有可能是不被香港人、特別是本土派自由派的一些人士關注到的,因為19年之後社會已經太撕裂了,也已經到了中港矛盾仍然非常對立的時候,特別是在網絡輿論場非常地對立,所以我希望當我身在香港,如果我們作為原生身份是中國人的人,都不關注自己曾經生活的土地發生過什麼事情,那就不要指望香港人可以像89年、像汶川地震時候那樣繼續關注中國在發生什麼了。所以這是很大的一個動力,令我去做這樣的行動。

我覺得我也好,香港的其它朋友貼海報也好,全世界的留學生、華人做各種的示威也好,可能一時半會真的是沒有辦法撼動到這個非常龐大的極權的。但是首先我覺得這很像香港人說的一個概念,叫買贖罪券,大家覺得四通橋義士可以以犧牲自己生命的代價去做這個事情,如果我們坐視不管,沒有一些聲援的話,感覺自己的負罪感會很重,所以行動某種意義上來說是買贖罪券。

 我在打印海報的過程中首先是選了其他的朋友發佈給北方廣場和公民日報的海報,然後我自己是打印了不要不要的標語是我自己親手打出來的,打印的過程中我一瞬間想過是要用簡體字還是繁體字,但是簡體字是我做的選擇,因為感覺首先它毋庸置疑是一個發生在中國內地的一個抗議事件,再加上我之前所說的我覺得簡中世界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語言,非常直接地來挑戰權威了,所以我覺得用簡體字是比較好的吧。

在這個持續蠻多天的、聲勢蠻浩大的印刷革命的期間,有一天看到了有一位內地朋友在香港立法會外貼了海報、也直接選了反習的內容,因此被捕的新聞。當時我第一下是接到「明報」的推送,我第一時間沒有點開看,因為每一天這個城市有太多某某人因為什麼被捕的新聞了,但是我再收到NowTV的推送,我發現這個被捕不是因為19年的社運,是因為發生不久的四通橋的事件,還是一個內地朋友選擇把海報貼在立法會的外面。當時我整個的情緒和我看到四通橋事件的情緒幾乎是一樣的,我覺得它也同樣地讓我窒息,喘不過氣。

 首先,沒有想到香港沉淪的速度還是如此之快,然後也看到新聞推送里有具體說警方在針對抓捕的過程中的一些說辭,比如警方說是這位內地人貼的海報有意圖煽惑表達了一些對防疫政策的不滿,這些字眼我沒想道在香港還會出現,對防疫政策的不滿也是警察認為可以煽惑公眾的原因,這個讓我非常無解。

然後當時心裡的絕望還在於說,看到這一位行動的朋友他是來香港一年多,是拿工作簽證來的,作為港漂,有一種特別的感同身受,就是,我們在香港的這一群……可以開玩笑說是「反賊」吧,這一群港漂反賊,其實來香港的時候是抱著一絲對香港還有自由的期待的,但是現在直接面臨有可能遭遇到刑責,工作簽證還可能收到影響,這個真的和自己的切身利益有非常直接的利害關係,所以作為港漂也非常感同身受,把自己帶入了他的形勢下,覺得這個代價是自己沒有辦法承受的。香港立法會目前來說是絕對的「公家」的地方,也是絕對的嚴密被監控的地方,所以各種無力就湧上心頭。

想對聽到這起節目的朋友們說,首先還是要保護好自己的安全,在做行動的時候,可以思考出一些策略,雖然是弱者的策略,但我覺得我們需要不斷地練習,豐富我們的策略,在之後的歷史進程當中,我們所做的行動也好,說過的所有話也好就不會是空洞的或沒有任何成效的。一切交給歷史吧,總會有光明的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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