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案 賑濟貪瀆案（1-9）

  楊朠忽低聲恨恨問道：「貓老伯，麻叔謀當真蒸食寧陵小兒？」此事她一直掛心，回宮非向父皇狠參這狼臣一本，好替天行道、為民除害。痲老貓冷哼：「麻叔謀容枯表氣虛、語塞則痰濕，其髮頂黏濁，足見濕邪入五臟，又油面躁體、歷節風痛，故滯礙緩行，乃蟲侵病體所致。麻叔謀其性奸獪，找得醫也庸，巢元方那老小子診斷他是風邪入肌膚腠理，病伏胸臆，以初生不足月的羊羔，合杏酪、五味子清燉成『含酥臠』，原是不錯，可惜他少醫一項。」楊朠嬌呼：「巢元方！」太醫令巢元方，受命煬帝，貼身照料楊杲。

  痲老貓道：「怎麼，妳識得？」楊朠忙否認：「我⋯⋯我才不識得，只聽說過他本事很大。」痲老貓啐了口唾沫，惱道：「本事大？哼！醫官家病易、醫百姓病難，躲在皇宮內廷研缽施針、藥膳藥茶，算什麼本事，簡直沒辱師門。」楊朠見痲老貓甚怒，直瞧兔大福、狗二祿，兔大福被瞧得尷尬，對師父怯道：「師叔他還是敬師祖的。」

  楊朠反應機靈，聽得兔大福如此回答，便知是醫家同門恩怨，不願再扯將話題，慧黠一笑，道：「咱貓老伯出身醫家名門，無怪自負得緊、吹螺吹得特鳴，為何醫官家病易、醫百姓病難？官家嬌貴，最是脆弱。」痲老貓揉了揉鼻，再探手輕按楊杲額頭，楊杲呼吸穩順，早已入睡。

  「官家人自幼，錦衣暖體可健肌骨，玉食溫腹可強精氣。雖少勞寡作，終日卻動通騎射遠遊，靜達養生寧神，實際底子極好。反觀百姓，粗食劣衣、質底不佳，如農人終年手足浸泥，濕氣由四肢侵入；工匠居爐近火，燥氣直摧體魄；漁樵夜入山川，越晨方獲魚柴，寒氣襲膚竄孔，例舉不盡，往往是一病便要了命。」痲老貓解釋道。

  刁鋒一直未曾作聲，此時忽問道：「麻督護可是『黑蝤歷節風』之疾？」話出，痲老貓和兔大福、狗二祿師徒三人盡皆驚詫，痲老貓讚道：「好小子，身手了得則罷，竟有此等見識，是『黑蝤歷節風』。」楊朠奇道：「好怪的病名。」

  痲老貓釋道：「寧陵地處濕熱，致燥鬱悶體，加諸蟲患甚囂，或因誤食誤浸不潔之水，蠕蟲侵膚蝕臟，歷節遂生，四體腫燒痺痛。巢元方『含酥臠』本對症入藥，羊羔清燉，溫胃益腎、滋血補氣、強形去弱，而杏酪文火濃煎如膏，鎮咳平喘、消痰嗽抑風邪⋯⋯然貪婪無度，自傷無救。」楊朠稀奇：「人貪婪也會自傷無救？」痲老貓不屑說道：「貪婪者多妄思妄欲，勞心戕神，終日念想權勢錢財、美人，好食縱慾，豈非自傷？老小子治標不治本，徒具形式，缺醫此病徵。」

  楊朠笑道：「醫病還得先醫本性？」痲老貓道：「心疾得由心醫斷根，只是世間心醫極少，麻叔謀怕無緣得見，即便此番挽他一命，他狼性不改，過得數月仍病入膏肓、壽盡歸西。其實此病易醫，循季漸進，春拔蟲、夏去濕、秋補陰虧、冬護元養息，可惜麻叔謀耐不住。」

  楊朠慍道：「貓老伯，聽您解論，麻叔謀果真蒸食寧陵小兒！」痲老貓道：「自古食人肉本非奇事。巢元方分明開得是『含酥臠』藥方，不知麻叔謀何以用幼子入藥。」兔大福忽道：「師父，會否滕山秘術？」痲老貓怒視徒弟，罵道：「糊塗！巫覡謬術豈可和正宗醫理相提並論！」

  楊朠見痲老貓如此大怒，正待相問何為「滕山秘術」，刁鋒卻抱起楊杲說道：「多謝神醫救命恩德，金銀俗物不予相贈，家主自另酬謝。」痲老貓笑道：「你身手見識不凡，能得你護衛，也該神通廣大，他日我痲老貓所需之處，你家主人自會得知。娃娃每日當服雪山景天草和蓍黃草各一株，五年後則可根治。」刁鋒抿唇、點頭施謝，步下驢車毅然離去，楊朠急忙向痲老貓三人斂衣施禮，道：「貓老伯、兔大哥、狗二哥，月英多謝你們了，有機會再來找你們玩。」亦奔下驢車，朝刁鋒大喊：「等我啊！」

  楊朠追趕至刁鋒身邊，瞧楊杲仍睡得安穩，心寬之餘又不禁氣惱，低聲罵道：「死刁鋒，你敢丟下本公主一人，回宮後我讓父皇砍你腦袋！」刁鋒不理會楊朠，快步回入金光門，朝宮城去。楊朠更惱，一把拽住刁鋒衣袖，喘道：「你慢點兒，我跟不上啦。」刁鋒警戒四下無異，眾千牛司射均抵丈尺内，方道：「痲老貓已識穿我等身份。」楊朠訝道：「如何識穿？我可半分沒說。」刁鋒道：「痲老貓把脈趙王殿下那ㄧ手，顯示上乘功夫，我卻僅依半寸之距，化解其勢，尋常武家護衛無此功力。」

  楊朠逮到機會數落刁鋒，撇嘴抱怨道：「照啊，你一身高強武藝頂啥用？既救不了季子，又被人識破身份，瞧來千牛司射平平無奇，世人把你們拖大了去。」刁鋒慣習楊朠諷語，仍自顧續道：「雪山景天草立於崑崙巔，量稀，巔上又萬年積雪覆蓋，找尋和挖掘俱艱難；蓍黃草長於軒轅帝墓，乃傳說神物，兩者取一已渺茫，況乎每日煎服？若非統地天下的皇權，誰得求？痲老貓用心故意。」楊朠卻妙目溜轉兒，失笑道：「你和貓老伯兩人高來高去、探來試去，徒勞心機，雪山景天草和蓍黃草有什難取。」楊朠得意地將兩手往身後一拂，學起男子行步，走在刁鋒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