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恐怖小說| 萬靈堂

爺爺跌跌撞撞地走在她前面，時不時回頭看她幾眼，像是在催促她加快腳步。

幾個月前，世界大戰已經席捲到她的家鄉。聽聞核爆的消息，她不顧一切地要回家，回到久別的兒時故地。雙肩包是她唯一的行李，在戰亂中，她已經顧不得那麼多了，她努力工作賺來的生活、證明她生存痕跡的日記資料，都可以通通拋下。她心裡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趕快回到家人身邊，陪伴他們度過世界毀滅前最後的日子。

她記得這片草地，五歲的她天天和同伴在這片草地上玩耍。她記得有一天，同伴提議製作花草香水，急著快點收集到足夠草葉的她，抓著一大把青草用力地拔起來，突然她眼前的綠色變成了紅色，她才驚覺是草葉劃破了雙手，鮮血直流。而現在，眼前只是一片破敗而嚇人的景象，昔日的花園、草叢早已不見蹤影。建築的斷壁殘垣中散落著人們生活的痕跡：塑料袋、卡片、玻璃瓶、腐爛的四肢。

她一直低著頭，小心翼翼地避免踩到殘肢，猛地一抬頭，她注意到眼前那棟詭異的建築，中世紀煙筒型的棕紅色塔樓，外壁有大火燒過的痕跡，像是古堡遺留的殘骸。奇怪的是，這塔樓的瞭望台似乎被人工封了頂，塔尖是一塊有弧度的金屬片，閃著黯淡的光。

停下來仔細觀察著這棟塔樓，她無法理解，十二三世紀歐洲防禦塔風格的建築為何會佇立在此。爺爺發現她沒有跟上腳步，回頭朝著她走了幾步，說：“這是萬靈堂，是戰爭後建起來，撫慰亡靈的教堂，可是自從它建成，人可沒少死”⋯⋯爺爺頓了頓，面露懼色，“它預言著所有人的死亡，就在不久之後。”

提到這個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事實，爺爺魂不守舍地看著她，向後退了幾步，一個踉蹌差點跌倒。她趕緊跑過去扶住爺爺，攙著爺爺繼續朝家的方向走。

那是在她離開家鄉後，爺爺奶奶的新房了，是她還從未涉足、卻在視頻照片裡對其早已熟知的地方。新家在一棟足足有四十層的高樓裡，這棟樓與萬靈堂相去無幾，她和爺爺很快就踏入了高樓的入口。

“啊⋯⋯這是⋯⋯”，剛走進大樓，她就聞見一股刺鼻的腥味，那是肢體腐爛出血混合消毒劑的味道，走廊被擔架擠滿，每個擔架上都躺著缺胳膊少腿、軀體變形、生命垂危的人。她不小心和一個只剩了半邊臉，睜著眼睛發出哀鳴的人對視上，嚇得叫出了聲。

“這裡收治在核難中受傷的人，整棟樓的內圈，全變成醫院了。咱家還好在樓的外環部分，才沒有被趕出去呢”，爺爺說，“別看了，看著難受，我們快點穿過去坐電梯”。這棟樓的設計非常詭異，房間和樓層被編碼為n-n-n，中間的n代表場所的功能，所有的n-1-n都是醫院，第一個n代表層數，第三個n代表房間數。爺爺家的編碼1-7-1，就代表著那是居民樓一層的第一戶。與環形的設計相對應，這裡的電梯不僅可以縱向升降，還可以平行傳送。

她攙著爺爺，感覺到爺爺微微發抖的身體。往前走的時候，她忍不住回頭看那些生命垂危的人。有些人，即使沒有直接暴露在過強的輻射下，卻也已經開始生病，這裡的醫院超負荷運作已久。等電梯的時候，她注意到只有一部電梯可通往居民區，另外兩部則不間斷地運送著躺著擔架上的人們。

那部通往居民區的電梯很慢，等電梯的人越來越多了，幾位看起來健康的阿姨也加入等待的行列。她們在悄悄議論著今天的死者慰藉儀式：因為醫院已經容納不下更多的病人，就只能將已經死去，身患傳染病或毫無希望治癒的人從地下通道送往萬靈堂地下的深坑中，將他們焚化。

聽到這駭人的消息，她的大腦嗡地一下，突然明白了爺爺談起萬靈堂時煞白的臉龐。她望這爺爺，強忍著淚水，“爺爺，你一生經歷了那麽多艱難困苦，我不想讓妳在晚年仍承受如此絕望的恐懼了，我該怎麼辦啊”，她心裡想著，卻不敢露出悲傷的神情，只能更緊地摟住爺爺。

電梯終於來了，一行人湧進窄小的隔間，挨個按了按鈕後，電梯裡變得一片漆黑。她以為住在一層的她和爺爺，肯定會是最先出去的，所以刻意地站在電梯外圍。然而，電梯先是升降一通，又平行來回移動，遵循著難以捉摸的路線，其他人全部離開了，她和爺爺還留在電梯裡。

終於，電梯門打開了，“到了”，她跟著爺爺邁出電梯，一道刺眼的光照得她睜不開眼睛，這時，只聽爺爺輕聲說，“我們到萬靈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