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irednymp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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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一个个。

印度故事集 -雪嶺兒女


到大吉嶺便感受到冷。和同伴抖抖索索很快敲定了酒店,到樓下問前台這麼冷晚上怎麼辦,有沒有空調。

前台的人反問我,空調是什麼。


這家是城裡位置最好的酒店,算是當時大宅子翻新,我想對方必然知道空調是什麼,也不好再接,沈默了一會,對方嘆口氣,說我給你弄熱水袋好了。

這下大慰,竄到隔壁路上去吃扎西德勒餐館的饃饃和雞湯麵。門口臥了條白狗,和店裡的人一起享受些漏出的暖氣,我們便不執拗要求進出客人關門了。一路到這裡已有回到上世紀的觀感,同伴一路粘在任何一個有無線網路的地方,兩人的手機網絡都不再有效,又冷,一杯杯喝店家的開水刷網——他們家自出水壺就擺在桌上,為省電,每次我去接開水,還得插拔一次插頭,店主倒不介意。

大吉嶺是個像樣的小城了,中心有廣場,像是憑空出現的蒙馬特高地,鋪了夠氣派的方石磚,一些歐洲風格的二層小房子圍繞開來,冷的空氣也像,滿街接踵的遊客傻乎乎的氣息也像,這無所事事的冬夜,街上的長毛小馬都被馬頭拉回了廄房,多的是尚未歸去的遊人。這天是聖誕,在這麼一個傳統英國殖民小城,節日氣氛還是有些,節日卻離家的人,哆嗦著四處逛,因為這氣氛,還得做些什麼才好。我們一家家店的逛,舊物件不少,這一家櫃台高,盡是尼泊爾的物品,一些真正手工的銅鉢,胎體薄,聲音倒不及機器製作的那些渾厚好聽了。店主是個五六十歲的男子,神色可說嚴肅,跟著我們往店裡走,兩進的格局,中間隔牆上掛了幾幅相。

印度人、尼泊爾人和藏族人都虔信,掛活佛相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我看其中一人形貌極年青,便問來歷,店主看回我,冷冷的說,那是我兒子。

晚上熱水袋都沒有讓我暖起來。

次日推開門,高原的晴空和不遠處的雪山鋪陳眼前。同伴很興奮,繼續在平台直播。

同伴是網上撿來的小孩,第一次出國,我很好奇他怎麼選了印度這樣的地方,而且還願意先走大吉嶺和加爾各答,難道不該從拉賈斯坦和泰姬陵開始麼。

觀景台又湊近看了雪山,去當地人家也做了客喝了人家的茶和嘗了餅乾,我們趕早去小火車站買下一程的票,印度火車票是個迷局,熱門的路線——當然我也不明白為什麼熱門——訂的時候還有千百人排著隊在你前面,不到坐車的前一個小時車票狀態就是薛定諤的貓。我自己獨自旅行的安全感是靠高度警惕來獲得的,所以總在抵達的時點就把離開的路鋪好,小孩還在猶豫要不要和我去瓦拉納西,他的假期比我短幾天,又不想錯過回程飛機,亦不想錯過下一個精彩的目的地。

結果還是天決定,去瓦拉納西的火車票就剩那麼一張,我幫他買好回加爾各答的票,安慰他一個人回去定然無事,到了火車站,不還有和我們相處得老鐵一樣的食品店老闆可以依靠。

小孩點點頭。

我有點悄悄的高興,自己的路線還能繼續,而且好像自由又回來的樣子,不用操心別人的飲食起居網絡了。

兩張票都比預計延遲了一日,城裡又逛了一天,決定第二天去噶倫堡看看。

大吉嶺和噶倫堡該是一樣的名聲在外,後者明顯的沒落了,想當年西藏到印度商路重鎮,多少富人都在拉薩和噶倫堡兩地置產,二代們的教育,也是從來就國際化的。

住的家庭旅館,也是網上隨意搜遊記搜到的,讓人印象極好,刷得雪白的木柵欄上開滿玫瑰花,兩條鬧騰的小狗和不卑不亢格外禮貌的店主。這一帶印度人種族分明和藏族人尼泊爾人更為接近,店主就和藏族人沒什麼兩樣。千里迢迢來到這麼具傳奇色彩的地方,看到任何一個有年紀的藏族人臉孔,都自動腦補出一部移民史近代史傳承人。晚上就問他噶倫堡的麵條商人的事,他停下手頭的事,你知道他?

我點頭,接上暗號一樣。

可對方又不說話了。

下午去看了噶倫堡北郊的寺廟,傳說從西藏帶去了一百零八尊佛像,廟很美,壁畫幾乎是接近圓雕,一條土道隔開的是印度軍營的草坪,草坪盡頭就是懸崖,看過去,是巍峨的雪山。

小孩對寺廟完全沒興趣,一個人去看印度軍人踢球,後來廟里圖書館的僧人帶我去看當時的一些文物和老照片,才把他一起拉過來。該罵,看到達賴的照片,聊了幾句,這哥們恍然醒悟,原來老喇嘛還活著呢。

——當時為什麼不跨過邊界,把達賴抓過來?

廟建得大氣,風景亦好,竟是不遜於我在幾個藏區看到的風物。有個老頭坐遊廊的凳子上曬太陽,見到我就打招呼。

你從哪裡來?

中國。

中國大陸還是台灣?

中國中國。你是西藏人?

不是,我是錫金人。

錫金王國是個在1975年結束的概念,我們在這片充滿爭議的土地上,各自退讓了一步,我禮貌的祝他今日份的愉快,拉上小孩去廟門口的小店喝茶。

結果店家又送我們茶喝,友好的要命,卻沒啥可聊的,店隔壁是個流亡者學校,當時正是假期,我們進去一無阻攔,看牆上貼的簡介,1964年建立,兩百四十個學生;又有課程安排,甚至有印度憲法和民主制度的介紹。

這時候跑來個人,嚷嚷著說你不能隨便拍照。

可我沒隨便拍照,另外為什麼不能拍?

對方顯然沒預料到這個問題,給了個答案,因為你可能發表不實的歪曲的內容。

我笑笑,印度是自由的。

對方省悟,對,印度是自由的。遂轉身而去。

我們返回市區的時候,天色已暗,有奇怪的霓虹燈亮起來,勾勒出漢字「仙女髮廊」、「少林餐室」的字樣,一個有故事的城市,說故事的人卻不知道在哪裡,街頭聚集了好一群人觀看一支樂隊的表演,他們唱一些英文的搖滾歌,周圍的人跟著高唱。

好燃,小孩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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