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 隸

七月流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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奴隸、奴才、昆汀、被解救的姜戈

《被解救的姜戈》,依舊是昆汀獨有的儀式感,依舊是慣用的暴力美学,依旧在戏谑、调侃甚至荒诞中,天马行空。但昆汀難得一次使用了單線程叙事,脈絡清晰了,反而被很多人抱怨,太多娛樂,瘋得不過癮。

我一直很喜欢这部影片,正因為多出的娛樂的成分。疫情之下,世事艱難,相比板起的麵孔,還是喜歡微笑多一些。若說其他,或許還因為那個頗有些理想主義色彩的結尾,無論如何,有希望總要好一些。

這部影片中的黑奴姜戈和白人舒爾茨医生,不同於其他作品中的呆板描述。姜戈的黑皮膚之下,掩藏著一個活人,他懂得愛與恨,也有慾望、追求和野心;舒爾茨治病救人的表面身份之下, 是賞金獵人,以殺人(即便是壞人)為生。這是兩個人都是活生生的,有與生俱來的優點、缺點,甚至弱點,也一直在找尋自己和生命的意義。

姜戈原本只是眾多普通黑奴中極普通的一个。医生的出现,让他有機會發現自己的潛質和不同。被舒爾茨醫生解救純屬偶然,对姜戈來說,那只是幸运;當姜戈决定追隨醫生做赏金猎人,他才開始了覺醒。影片三分之二處,當醫生選擇了自殺似的死法,姜戈才徹底走出了命運的拘束,終於獲得了身與心的真正解放和自由。

影片中最招人恨的或許並不是李奧納多飾演的莊園主,而是黑人老管家。他也有著黑色的皮肤、與姜戈相同的身份——奴隶,他原本也只是一個人形工具和主人的私有財產,但他顯然不甘心。他沒有選擇或者找到姜戈那樣的路,於是走向了反面:不再做奴隶,而是做了奴才。身為黑奴,他更懂黑奴,於是打擊手段更精準,更加殘暴,於是他榮升為管家,不僅可以決定黑奴的生死,地位比很多白人工头还要显赫。

對莊園主來說,老管家不僅是一個出色的幫手,還相當於一个模板和榜样,他的存在就如同一个針對黑奴的廣告:乖且懂事,是有用的,不信,你看老管家。

魯迅說:吃了苦,沒有辦法反抗的叫奴隸,但吃了苦,還要在苦當中找出樂趣,就是奴才了。這段話很多年前讀過,但以那時的年齡和閱歷,無論如何想象不出為何能在苦當中找出樂趣,便無法獲得真切的感受。

一年前,已是疫情洶洶,偶爾一次出門採購,在菜市場看到這樣一幕:一個中年人衣著寒酸,但臂上帶著一個紅色的布箍,整個人都神采飛揚了。他兩個耳朵上都夾著攤販送上的煙卷,嘴裡還叼著一隻,一路上喊喝著我聽不太懂的方言,拔著胸脯、揮著手臂,揮斥方遒的既視感。那時,我正在一老人的攤位上買番茄,他走近來大喊一聲,飛起一腳,踢在筐上。我依舊沒有聽懂,但看老人急忙怯怯地收拾攤位,大約明白他要趕老人離開。我耐著性子告訴他,我買下這些番茄,老人就可以收攤回家了,他全然不理,還是大吼大叫地踢著筐子,像是沉浸在慣性里,或者,他已決定捏這個看似最弱的柿子,立威。

他真的惹怒了我。我瞪著他,從牙縫裡擠出一行字:你再踢一下,我看看。他瞬間就愣住了。與他對峙的片刻,有機會仔細端詳那張臉和那張臉上卑微、淒楚的皺紋。可以斷定,他平素也不過是賣番茄老人這般的鄉下人,沒準兒也買過番茄,也被人吼過、踢過,但此刻,有了一個紅箍護體,他就好像一下子“升華”了。

我還在那張臉上尋找訊息,他已經怯場了,將吸了一半的纸煙捏滅,夾在耳朵上,嘀嘀咕咕地轉身離開。

那天,我買下了老人的全部番茄,或許也僅僅能做這麼多。我並沒有想好他萬一再踢一腳該怎麼辦,也不確定該不該在那張早已滿是苦楚的臉上揮一個耳光。

返程途中,一直在想啊想。

他的確將老人當做了軟柿子,那麼我呢?是不是只因為篤定他也不過是一個軟柿子,才敢這樣小幅度地“見義勇為”?

他一定算得上從奴隸到奴才了,不僅是從苦中找到樂趣,還從中悟出一種“出人頭地”的方法:欺負和傷害比他更弱小的,以此贏得比他更強大的人青睞。如果放進《被解救的姜戈》,他不就是那個老管家嗎?如果魯迅先生見到,會不會修改一下對奴才的解釋。

类似的场景並非第一次见到,只是这一次更卡通、更誇張。不禁感慨,姜戈和舒尔茨醫生是如此難得。

對於姜戈,医生只是一個引路人,引领他走出黑暗,品嘗到自由和尊嚴的味道。若想得到真正的自由,却要自己独自完成。醫生死後,姜戈又遭遇了很多,但他沒有回頭,我想他也斷然無法回頭了。懂得了自由和尊嚴的味道,拼死也要守護的。影片結尾時,姜戈殺死了老管家、炸掉了莊園,向着朝阳飞驰而去。

喜歡一遍遍看姜戈漸漸融入夕陽的背影,那種釋放,類似排毒。



CC BY-NC-ND 2.0 授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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