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口竹
三口竹

夢土 – 一場沒有所在的夢

夢土 – 一場沒有所在的夢

By 蒂亞。歐布萊特

鄭淑芬 譯

*清醒

這本書一開始有點難進入

圍繞的視角多重

但其描述的空間卻侷限在一個廣陌無他物的荒地

以及多處充滿鬼魂囈語的抽象背景

所以在建構故事輪廓與空間想像上

會讓讀者較難沈浸

但隨著故事展開

人物的填入

場景的移動

歲月的拉扯

就像一幅緩然展開的畫軸

像一柸水倒入乾地被慢慢吸納

一切都漸漸清晰起來

 

故事有兩條線

一是西部的缺水小鎮上一個獨立撐家的女人

一是異裔無家的孤兒一生的逃亡與駱駝的緣分

看似無關的線

卻有一個共通點

鬼魂

前者的女主,諾拉的小兒子聲稱看見怪獸巡匿於鎮上

而她自己則時時聽見早逝的小女兒鬼魂的耳語

後者的男主,盧里,自有識以來就被身邊鬼魂的慾望所糾纏

最終自己也活成他人口中的遊魂

當然兩者故事都發生在北美西部

那片充滿野性、危險與所有可能的土地上

 

作者主要是藉由一個史實

美軍自中東引進駱駝

(為了戰事需要)

進而帶入文學中的奇幻

虛構中的真實情感

一個丈夫失蹤的女人與她看見怪獸的孩子

以及一個被鬼魂糾纏的亡命之徒

探討那些在人生、異域中迷失、不斷追尋的人

他們會看見什麼?

又其實藉由追尋在逃避什麼?

 

(此處開始小雷喔)

=====防雷防護線=====

 

*入夢

故事從孤兒盧里開始

結束在盧里與諾拉的相遇

我很喜歡盧里這條線

雖然他前半生幾乎都在逃亡

(當然後半生好像也差不多,但我覺得有朋友的陪伴

逃亡就不再是逃亡,叫追尋)

因為受到兄弟鬼魂慾望的影響

他衝動、愛偷東西、會失控殺人

常常闖禍

但他一生卻活的鮮明

也許到死都沒有追到他最終的渴望

卻有幸有一隻陪伴至死的駱駝朋友

我喜歡他一個人帶著駱駝逃亡那段

雖然看起來生命受到脅迫

心靈卻十分自由、安定

 

至於諾拉這條線

也許是我一向比較不愛西部的故事 

(雖然我也不知道為什麼…)

加上這條故事讀來總讓人有種憋屈感

一個被棄在家的女人(被棄的妻子與母親)

困在一個無法逃離的生活

對比於盧里人生的危險重重

她雖“相對”安全 

卻也酬志難伸

所以每到她這條線

我總有一種想快速覽過的衝動

當然我沒有

畢竟很多時候讀一本書  

不是為了喜歡 而是因為必須

 

但看到最後當兩條線在西部小鎮交會一起時

就會突然明白為何作者這樣安排

雖然一個坐困家中

一個終身無家

但在那刻

他們的慾望、悔恨、一生的追求原來在根基上是相似的

 

*夢中的駱駝

盧里這條線花了一些篇幅在講駱駝如何出現在美國

如何移動在西部大地

如何引起許多人的不同反應

我也很喜歡作者描述那段年少的盧里

在被追擊的途中第一次見到駱駝的場景

 

『我跟老人說:「是一匹馬。」……其實不是 – 那根本不是馬。划槳手使勁划向海灘,一道奇怪的輪廓隨之清晰起來:細長如蛇的脖子,凌亂的鬆毛。一顆潛望鏡般的大頭緩慢轉動,一會轉這邊,一會轉那邊。嘴裡咬了一根根帳篷釘。牠有個隆起的背,晨風吹過,不斷揚起一片飄渺的霧,是在海上待了六個月的塵土。」』(p103.)

 

那樣實真卻似假的畫面

那樣如夢似幻的記憶

很美,也帶著一種痛感

一個自小漂泊無歸屬的孩子

好像看見自己生命中奇幻旅程將被啟的那個象徵的出現

 

很喜歡有駱駝的這支主線還有一個原因

讀到最後不知為何

我腦中的盧里與唐吉訶德的形象疊然一起

唐吉訶德與他孱弱的老馬

盧里與他傷痕累累的駱駝

兩者都懷抱著一個莫名的信念往前、在一片大地行走

不知何因、不知追逐著什麼

卻沒有停下腳步

唐吉訶德最終放棄了追逐

回到家中的病榻

但盧里沒有

他死了都在駱駝上

他是一個真真切切的駱駝騎士 

 

*清醒時的鬼魂

故事兩線都有鬼魂的存在

鬼魂是揉合記憶與慾望的再現

前者依附生者的思念

後者則因著死者的執念

 

「我從來沒有一次看到過一個以上的死者,也從來沒發現:他們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他們可以看到生者,卻看不到彼此。他們沒有名字,未能安葬,突然進入茫然無頭緒的黑暗中,再次起身時,發現自己陷入了全然的孤獨。」(p195.)

 

我不知道作者相不相信因緣而聚,緣盡而散這件事

但不可否認

人的一生會有太多別人的影響、情感、給予

重重疊疊覆蓋在我們生命裡

隨著時間越來越長

你會背負著、環繞著更多不同的人在身上、身旁

影響著、控制著你的決定與思考

那何嘗不就是書中盧里與諾拉聽見的鬼魂的囈語

 

等到無人知曉與不被記憶時

鬼就等同魂飛湮滅

不被世人所見

也從未存在過了

 

「所有我還可以說的話,所有這麼多年來我打定主意要說的話,都棄我而去了。我唯一能想到的是:這是最後一個知道我和哈伯及唐納文是兄弟的人。等他走了,我會是誰的家人?」(p284.

 

我們,誰還不是這世上的一隻孤魂

 

 

我想故事想說的「共情」也很重要吧 

共情才會被鬼魂纏上 

才可以在諾拉拿下盧里(他在駱駝背上死去許久)的水壺時 

從那水裡看見他與自己的一生

他們都是被自己囚禁的人

阻礙他們自由的

從來不是這片無垠的荒地

 

『「要看清楚我的人生會怎麼變化,要懂得去喝我經過的每一條河流的水。……死者的觸碰……讓人害怕的不是那種陌生的感覺,而是他們的慾望。轟然把你炸開。」』(p126.)

 

 

*逃還是追

故事中的盧里看似總是在逃

逃離警長的追輯、逃離過往的束縛(自己到底是歸屬哪個族裔的人)、逃離人群的生活

但同樣的

他也在追著什麼

追著滿足纏縛著他的鬼魂們的慾望、追著那隻他心心念念的駱駝、追著找到一個知道他是誰並記著他的朋友

 

在閱讀時我一直不能理解為何故事後段

盧里與他的好友喬利要選擇離開

(兩人再相遇時

喬利已經有了可愛的女兒與太太

一個十分安定的生活)

 

為何要離開?

為何明知離開安穩將迎來的是毀滅的結局

為何現有的如此豐腴仍要捨棄

為何?

我一直不懂

但卻似乎又可以理解 

那種生命裡的若有似無的騷動 

那種不安於室,想做點什麼的慾望

 

『喬利終於說:「我學到人永遠必須有點不滿足。」……「可是事情本來就該這樣,米薩法。太滿足容易讓人以為可以擁有更多。更糟的是,讓人懷疑:什麼時候會被拿走?」「你害怕什麼東西被拿走?」「楚蒂。」「那你如何讓自己保持不滿足?」他稍微轉過來,看著我的臉。「我留在這裡。」』(p405.)

 

如同喬利說的

屈服於安穩

對於他來說就是一種不滿足

離開去追逐點什麼

才是在實踐、滿足自己

 

 

*死亡。離別

我很喜歡這個故事裡那些讀來相對比較沒有真實感的場景 

(但對書中的、我的人生以外的人來說 

那可能是再真實殘酷不過的)

例如故事最後

那隻千瘡百孔

身上滿是大蜱蟲在生咬牠、長滿濃密睫毛的眼睛流出濃稠的分泌物

獨自一人在山林中馱負著盧里的屍體度過無數年月的駱駝

出現在諾拉的眼前時

她一眼就看穿了牠苦難的一生

那瞬間

一個丈夫與兒子不知去向的女人

看見了一隻馱負著死去已久的騎士

自山中向她走來

直到她開槍結束牠痛苦的那一刻

一切都很奇幻

奇幻在那些不同生命的苦痛

竟然有辦法在一眼間相互感知

 

也許接續上一段對追求的探討

不滿足促使著我們往前

(也許去往的方向還未定)

往磨難、死亡或是訣別而去

但這些

不也是讓我們感受活著的原因

 

「感覺徹底活著,那不就是生命的意義嗎?」(p368)

 

不痛如何感受樂

未涉險境過的人如何理解安穩的意義

 

 

故事中的每個人都在生與死之間徘徊

也許離死更近一點(不管是在物理還是心理上)

也在人與鬼之間轉換(心死、失去身份就如同由人轉鬼)

作者寫的是廣陌待開發的西部異域 

同時也是角色們內心無邊的迷惘與貧瘠

如何用自己的一生去開墾、去挖掘

用追尋去找到一漥足以灌溉自己的綠洲

 

我一直覺得離別ing是濕潤的

離別ed則是乾涸的

而這個故事中的每一個離別

都像這座缺水的小鎮一樣

乾枯、無望

也許早早的

作者就定調了這是一場無可挽回的離去

在故事還未開始

在角色尚未誕生

離別就已經成形

 

*夢。土

小說名字<Inland> 

台譯<夢土> 

是夢想的土地 

還是夢中的土地

是存在於一個所在(inland)

還是要去到一個所在

 

這是一個讀時孤冗

但結束後卻持續糾纏、發酵的故事

讀完許多了

但這陣子時不時在某個生活時段

卻總會突然浮現其中一個場景

 

也許夢是沒有所在的

夢想也是

沒有所在的夢

才可以不被束縛的、自由的夢

 

 

我不知道譯者翻譯時是否想起過鄭愁予的“夢土上”

但閱讀時我卻常常想起

 

「森林已在我腳下了,我底小屋仍在上頭

......

因等我的人早已離去

……

雲在我底路上,在我底衣上

我在一個隱隱的思念上

……

我在一片冷冷的夢土上……」

 

<夢土>裡的土地是乾熱的

裡面的生活與命運是冷酷的

而不滿足的人們與那一頭頭可背負千斤的獸

是沒有所在、自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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