侃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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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大人社系刊,我想與你侃侃而談。

✹ 末日回顧|日常末日、日常絕望——沈秀華教授訪談

published by Agê Barros on unsplash

末日就在生活中

Q:請問教授對末日的想像是什麼呢?

我們一般想像可能來自大眾文學、電影,因此很容易將它描述到全人類型的天災人禍,包括我們之前剛使用internet的時候,也曾經想像過資訊系統會造成末日。我們好像很常把末日弄成很具有「緊張性」的東西,但事實上我覺得末日是在everyday life裡面,每個人每分每秒都可能正在經歷它。所以如果要說末日是甚麼,我覺得應該是一種絕望到底、無助到底吧!你會覺得這個時刻已經掉到最底,你沒有力量,你無法改變。末日說到底就是在處理那種面對恐懼的無助感、無力感。

譬如社會學在處理的就是「社會不平等」或「社會改革」。像當年的第一波女性主義要求選舉權,那時候部分的人就已經認為世界末日了。他們會覺得,如果你們這些女人有投票權,那我們男人怎麼辦?他們的生活秩序被改變,那種恐懼造成一種無助感,無助感就會導致不同的反應。我可以理解當面對如此重大改變,這些原來在既有的性別秩序得利的人,可能會很惶恐,但是「我可以理解」不代表「這個改變不要繼續」。所以討論完這個問題以後,我們就要問,面對真正的末日、或我們每天在面對的末日,我們要做些甚麼事?


Q:如果遭遇無論是關乎人類存在的末日、或是您個人絕望、情緒上的末日,您會用甚麼態度或方式來面對?

其實大部分的人都在處理情感,尤其是遇到全人類要毀滅型的那種末日。你到底有沒有愛我?我到底有沒有被愛?我要不要去救誰?或是我想要跟某個人講話、我想要去拜訪某個人、我想要跟我在意的人在一起。這就很有趣了,這些東西是平常我們在比較大的學術裡面,譬如說社會學,很容易不去看的。除此之外,關於生命價值,我們這種學者可能會想說要寫兩本書,可是現在世界要毀滅了嘛,你寫的書也會一起毀滅掉,那寫了要幹嘛?這個時刻人就不一定會執著在工作上面,會想去處理personal人際關係裡面的情感與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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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風險社會造就日常末日

Q:若是遭遇末日,沒做甚麼會覺得遺憾?

這個很難回答欸⋯⋯我希望現在可以出國,萬一是在國界沒開放的時候末日,我可能就會覺得很可惜,之前沒多玩哪個地方。這有點回到社會學常說的,我們現在是處於一個高度風險的社會,不是你很容易死去,而是社會上很多人可能很容易掉下來,因為社會資源支持系統有限。一個人可能會因為家裡的一筆費用就被迫被搬出原本住的地方,對這樣的家庭、個人而言,天天都是末日。我相對是一個在社會資源比較好的地方,如果要我描述末日的話,可能就是比較不預期的那種末日。可是對社會資源比較少的人來說,在他們的世界裡末日就是日常。所以當你去問他同樣的問題,他可能會回答希望三餐可以吃飽或有個地方住,這會因為我們所處的社會資源位置而有所差異,他能想像的可能只是有一個地方可以住、讓小孩子上學。


Q:那如果只剩下24小時,答案還是會一樣嗎?

這個可能要看造成我世界末日的來源是哪裡吧!如果是我活不了,我只剩下24小時,那我大概行動也很有限、體能狀況已經很差了。我會希望可以在一個醫療完善的地方,偶爾可以出去看看風景甚麼的,也可能會有一個想見的人吧。

published by Ahmed Hasan on unsplash

Q:從教授的專業領域來看,有沒有和末日相關事件或是研究?

如果我們把末日的definition拉得很開,人類歷史裡面多的是末日的經歷跟時刻。譬如說兩次世界大戰,一直到現在還是有很多地方每天都在戰爭,那對他們而言這就是一種末日,因為他們天天處在一種不安全中,不知道今天能不能存活下去。也有很多人文社會學、藝術家、小說都在描述如何面對這種恐懼,然後在這種恐懼裡面如何再去找到一些希望,那裡面有很多互相猜疑、衝突,可是還是有人會互相扶助。其他包括面對你親愛的人、你care的人死亡,或是失戀也是。失戀可怕的地方在於,我們在這個一對一的親密關係中會想像跟這個人走下去,可是如果有一天我們走不下去,那整個你對生命的想像、生活的安排就會全部被打亂。

(雅淇:我們一直以為末日離我們很遙遠,因為這些災難或很絕望的情況並沒有發生在我們身上,所以不會覺得這個世界上隨時隨地都有末日在發生。)

對,因為我們習慣把它想像成大的災難,但事實上我們有日常生活的末日感,很多人是一直在經歷的。假設你本來就立志非得上清大不可,結果卻沒上,你在那個moment或某一段時間也會覺得自己處在一種末日裡面。末日很多時候其實是一個人類社會的現象,譬如說最近學生自殺,那這個自殺也是跟菁英文化有關,我的意思是,這不是他們的錯,也包含長期社會制度的問題。


Q:肺炎疫情對教授專業領域的影響?

第一個是教學部分,上學期確實有經歷過一些線上教學,這不只是對老師,對學生也有一定的影響。上學期也有學生因為在線上就比較願意發言,大概是因為沒有看到同學就比較放心;但是也有人會覺得沒辦法跟別人互動。我們也不一定熟悉線上教學的模式,不只是技術問題,還有在線上要如何知道學生的狀況⋯⋯之類的,就是教學上的挑戰。那另一方面是研究部分,像我們社會學很多人要出去作研究,除了不能出國,在台灣國內也不一定能去。另外,現在國際會議多半都用線上的方式進行,又要面對參與線上會議不同時區的問題。疫情也開發出一些新的研究議題,這些研究主要處理的是更廣泛的危機,因為covid-19讓我們更強烈的感受到社會其實是處於in crisis的狀態。


Q:在教授的生命經驗中,有沒有遇過最接近末日的狀況或事件?

當然有啊。但其實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末日感,反正就是⋯⋯無助到極點吧。在我大學的時候我的弟弟突然車禍過世了,那時候我完全無法理解,為什麼那麼年輕的人會突然死掉?我想那對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創傷。很多人可能日常會經歷的事情就是這樣,從失戀到小朋友的一顆糖果被搶走,那個moment對他們來說都可能是末日。這是一個相對性的概念,取決於當時他們怎麼去理解這世界、他自己,以及他的情感。

(雅淇:從今天的訪談來看,教授口中的末日似乎是一個相對性很高、同時不一定關乎全人類的事件,也可能是只關乎自己一個人的。)

對,但我想補充一點,關乎個人其實是有結構性存在的。我弟弟那時候過世也可能跟台灣的交通狀況有關,因為是對方喝酒闖紅燈;或如果哪一天我生病了,可能是來自長期勞動狀況造成的問題。另外,我也覺得面對末日的方式其實非常性別,你為甚麼會覺得非得要去見誰?很有可能是因為日常生活中的性別關係造就出某種人際關係,包括談戀愛分手那個moment的末日也是,戀愛裡面可能有某種性別腳本。因為我們日常生活就是很性別,並不會因為末日改變。末日實際上是很具體的權力、制度與文化等各方面造成的現象。


Q:關於2020,教授對這一整年有甚麼想法嗎?

我覺得2020對很多人來講是很辛苦的一年,我也不覺得2021就會變好。人類社會一直處於一個高度不穩定的狀態,除非我們做相對應的事情去改善,否則未來所謂「變好」很可能只是暫時的。2020一方面是一個很suffer的苦難,另一方面,我覺得這樣的狀況其實跟我們人類長期累積下來的結構、制度的運作有關。如果我們沒有深刻的思考反省是無法改變的。

(雅淇:所以其實2020年並不是一個最特例的狀況嗎?)

不是。這個是一個相對性的,可能就我們目前來看是最糟糕的,可是再過幾年可能不是。∞


撰稿|王盼希

訪談|莊雅淇、賴亭妤

原文出處|侃侃 vol.7 末日指南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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