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灣水巷生
南灣水巷生

哲學博士生,專長為意識哲學。有鑒追求靈性生活的香港人愈來愈多,惜坊間謬說流行,學院又鮮予重視,誠覺一憾。遂立志融會靈性與知性,助人探索精神世界之各處幽微。

諷刺的星火

(编辑过)

[水巷碑銘]雖則電影的成功帶旺了布希亞的人氣,布希亞卻毫不買帳,不單拒絕華高斯基姊妹合作第二部曲的邀請,甚至公開挑剔電影的毛病,造就了一宗電影與哲學相激相蕩的有趣個案。 


二零零二年,紐約時報(The New York Times)聯絡布希亞以打聽他怎樣看《駭客任務》捧紅其著作一事,他直言電影的挪用「大抵歸根於誤解」(stemmed mostly from misunderstandings) 。次年,雜誌《新觀察家》 (Le Nouvel Observateur)繼與布希亞深入同一話題,留下了布希亞批評《駭客任務》的詳細文本。

在那次訪談中,他也真夠不留情面,除了條分縷析《駭客任務》的缺陷外,更列出幾部他認為表現得比《駭客任務》好的同類作品。一來,他點出《駭客任務》的癥結在混淆了幻覺(illusion)與擬象,誤以為他的書僅僅在複述柏拉圖以降的古典懷疑論,遂掩蓋了他欲彰顯的嶄新問題。二來,表現真假難辨的電影早具先例,如《楚門的世界》(The Truman Show)、 《關鍵報告》(Minority Report)以及《穆荷蘭大道》(Mulholland Drive)等,而《駭客任務》更似先前幾部的粗糙拼湊而已,不見任何優勝之項。他形容《駭客任務》一廂情願的誤解就有如八零年代那批紐約的模擬主義藝術家企圖親近他一樣。 

Du même ordre que l'impossibilité de retrouver un niveau absolu du réel est l'impossibilité de mettre en scène l'illusion. L'illusion n’est plus possible, parce que le réel n’est plus possible. (Baudrillard)

《駭客任務》的敗筆在截然二分了真實與虛構的兩個世界,以為衝破了母體營造的假象後,尚有個人類最後的據點。布希亞認為真正有趣的地方當在兩個世界交接之處。(la jointure des deux mondes),而他在《擬仿物與擬象》裏分析的當世正是如此一個地方。書中他就明言「幻覺並不可能,因為真實並不可能。」而擬象遠比真實的過犯或暴力更加危險,因為過犯或暴力充其量只會擾亂真實的秩序,擬象則連真實本身亦連根拔起。

La transgression, la violence sont moins graves car elles ne contestent que le partage du réel. La simulation est infiniment plus dangereuse car elle laisse toujours supposer, au-delà de son objet, que l ’ordre et la loi eux-mêmes pourraient bien n’être que simulation. (Baudrillard)

如此說來,電影《駭客任務》本身豈非擬仿物的絕佳例子麼?電影不單二分虛構與真實,還充斥宗教影象,倚靠救世主及烏托邦去為人類的浩劫提供終極解方(la solution finale),掩蓋了擬象的真正危險之貌。故布希亞判斷《駭客任務》參與了擬仿物的完美犯罪,簡直可算擬仿物之擬仿物,儼然一部由母體所生產之母體(« Matrix », c’est un peu le film sur la Matrice qu’aurait pu fabriquer la Matrice. )。布希亞甚至形容電影於全球各地大賣就如不斷擴散的污染,與第二部曲中會自我複製的病毒程式並無二致。 


此外,他認為第二部曲現身的那位建築師亦不倫不類。仿似宣告整個世界皆為電腦程式主宰的封閉系統,即使人類的救世主亦徒可委曲配合。人類的一切反抗盡在計算之中,講到尾,不過為母體自我修正而刻意安排的後著。雖然布希亞本尊不再寄望任何徹底的解放,但理論上他也無法苟同如此一套末世論。呼應他在〈論虛無主義〉一章中的話,尼采不復存於當世。比起那位全能的「偽佛洛伊德」(le pseudo-Freud),他認為《駭客任務》更需要一點諷刺的星火(une lueur d’ironie)。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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