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與價值

常覺得現代人需要處理一個問題，特別是網絡時代開始後，現代人需要思考到底傳統推崇的價值，仍然是歷久不衰，應該保存，還是應該捨棄。今年農曆新年期間，啟動我思考這問題的，是先生伯父送的本土自家種植生菜。

也許在從前的農村，互相交換農作物為禮最普通不過，也許也不太矜貴，如果派金子、銀兩、紙鈔……這才叫上禮，即使生菜是「生財」之意。今天在香港，寸金尺土，大家又開始吹捧「有機」、「健康」。伯父為本土農民，有自家田野，種的生菜對我這個香港島生長的城市人來說，一葉葉綠油油又厚實的生菜，實在比送任何油膩的禮盒都矜貴，一球球比普通超市看見的大一倍的生菜，實在比紙鈔票和紅封包都要新鮮。跟城市裡的別人說「我新年收到本土生菜」，大家一臉羨慕，說是「香港地貴，這些生菜可貴了」……於是我問他﹕「現在，土地仍然如此值錢嗎？」

「你是想問，固定資產（fix assets）如土地，在現今社會中仍有很高的價值吧？」還是他比較明白我。

「有土地，可以租給不同人，可以有設施和場地，可以有租金，而重要的是土地就是每個建設和行業的根基，大家都需要一個地方來生產，所以土地是真真正正最有價值，而且比較『百搭』的東西。」他這樣說，是想總結一下土地給人感覺有價值的地方。

「對，我們一直說貨幣的價值有限。在不同時代的演化，在不同朝代更替下，一種貨幣的價值會下跌，甚至會因為原有政府不再被信任，而變得一文不值。因此，由於土地能產生你以上所說的價值，所以土地的價值比較『永恆』一點吧？」

「由於土地應該在大家心目中的地位『永恆』和『穩定』一點，所以貨幣值多少，是高是低都不重要，只要你擁有土地，甚至只是有土地的使用權，都可以換到那個時代需要的貨幣——最公認、最『值錢』的貨幣。不過，你開初問『土地仍然如此值錢』，即是說你有所懷疑。」他似乎對於我質疑土地的態度十分滿意，一臉「孺子可教」的樣子。

「對啊，因為我感覺有了互聯網，土地的『永恆』價值好像不再。或者說，擁有土地真的不再等於絕對勝出。從前，做任何業務、人的一切生活都需要一個實體地點裝載，但現在，只消上網，空間其實無限，而現在，有五官體驗的元宇宙也好像快要被建造出來了，所以人類對空間的價值與看法，可能沒有像從以那樣『永恆』，沒有覺得但凡是土地便是剛性需要。」我也意想不到自己能想到這些，畢竟讀文科不會教人這些，反而很多都喜歡追溯傳統。

「對的。其二，地價高的地方、發達城市的新晉人口、青年人口有下降趨勢，真沒那麼人需要住那麼多樓宇。再者，土地擁有者、土地權也其實是政府認可與保護，只要動亂一點，所謂擁有權便是烏有，我這一點對嗎？」

讓我和他說說歷史上我認識的情況﹕「對，但也確是有點不對。始終政權變化，土地權變化，代表很大的動亂，或者土地擁有者被『連根拔起』，而這些真的不可以說是日常的事件，是比較極端的。例如西漢景帝要削藩王之地，也被群起反對；清代嘉慶皇帝也許也忍了和珅一整個自己的青少年時期，直到自己的父皇乾隆死了，自己皇位坐穩了，才能把他『抄家』——即是把他的家產田地一切都削去。因此，要和平地、大幅度地改變土地權——即使是由民眾手上轉到政府手上也不容易。史上世世代代相傳的累世公侯也有很多，要多次的戰爭、多次的內亂、多次的政權變換，可能才會動搖。」

「所以，你在疑惑，到底互聯網有沒有改變土地的價值地位，因為歷史好像告訴我們，土地很能夠累世——價值很能夠以土地的形式保存。又所以，例如特別是現代有民主國家，資本國家，如果在這些國度，個人及私有資產被保護，好像土地的價值真的無堅不摧。」

「我是看到一個可能性。我就算不『摧』土地的擁有者，即使我不可能擁有很多土地，只要可以上網，只要我有很小很小的一處僅僅夠立足的地方，我便能不靠租更多的土地，不像過往農民靠賴地主，不像農奴靠富商皇帝，甚至不像街市菜檔要靠地產大亨……我也能組合生產、與人協作等。這就像，我無端多了很多可以用的『地方』，所以我才會思考到實體土地是否還那樣『值錢』。」

他笑而不語，似乎覺得我們已經達成一定共識，也似乎覺得我很對。

「不如談談另一個可以討論的地方﹕貨幣之所以能成為貨幣，就是能夠通用、能分割計算，總之最多人願意擁有的，就是貨幣了，對吧？例如傳統年代以來，金可以保存價值。可是，金始終能被賊人也好，被政府充公沒收也好，總之能被搶。現在，轉換概念﹕不談土地，不談金，談談虛擬貨幣。虛擬貨幣bid coin能用、能分割計算，能不有加密不被人充公，所以，大家未來就應該容易去持有吧？」

「好吧，所以你想說現金值錢，土地也值錢，金也值錢，而慢慢與以上『值錢東西』開始有相通特點的bid coin，在未來也有機會很值錢。」我覺得自己又道破了。

他笑而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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