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退休了,喜看文章,偶而寫寫。

我跟爸爸到外埠遊玩

父親離開我們已經超過四十年了,但是直到現在我還會在夢中和他相會,每次見到他時,我都忘了他已經去世,就會像當年那樣和他下棋,或談話,或幫他清點存貨,等等。最近就經常夢見他提著一個小皮箱在我前面走。醒來後我覺得這場景很熟悉,在哪裡呢?想呀想,想了好久,突然靈光一閃,明白那是六十多年前,我跟他到外埠時,在我腦海中留下的一個影像。

於是有關這件事的記憶便逐漸復蘇起來。

那時我只有十歲左右,跟著父親搭長途汽車(巴士),由萬隆(印度尼西亚西爪哇省的省会)去東南方約一百二十公里遠的打橫市(Tasikmalaya 又譯為:鬥旺)。當年的長途汽車,並不像現在的那樣寬敞平穩舒適又有空調,而是沒空調又擁擠的巴士,連中間的通道都擠滿了人,及人們帶的雞、鴨、玉米棒子,還有小麻袋裝著的谷子、番薯之類的農產品。車箱裡瀰漫了人的臭汗味、雞鴨的味道,還有中人欲嘔的汽油味,這些都令我感到很不舒服。我還有些暈車,父親給我在太陽穴和胸口搽了些“萬金油”才好一些。那時的道路失修多窟窿,汽車顛簸著慢慢地爬行,沿途又不斷地停車上落客。雖然如此,我還是很興奮,因為對我來說,到外地就是遊玩,一切都新奇!

坐了四個多鐘頭頗覺辛苦和疲勞的長途汽車,終於到了打橫市。

一輛北渣(Becak、三輪車),把我們和隨身帶的兩個厚紙箱貨,那是父親代理的頭痛粉、萬金油等等日常藥品,送到了旅館。我看見用印尼文和中文寫的旅館招牌,中文字寫的是“梅冬旅館”。那時候印度尼西亞還沒有大規模排華,中文字的招牌尚隨街可見。

進入旅館,掌櫃笑臉相迎,看見我,也對我笑了笑,就對父親說:“這次帶小孩子來玩?”

“是啊!”父親回答說,“現在放暑假,在家裡老是和弟弟打架,所以帶他出來走走。”

我聽了很覺得尷尬,心裡埋怨父親怎麼說我老是和弟弟打架呢?但也只能默默不出聲。

第二天早餐後,跟著父親出門。父親說要去市裡各處的小店看一看,檢查一下阿林的工作。阿林就是父親公司的推鎖員。父親提著一個小皮箱,裡面裝著藥品,叫了一輛北渣,把我們載到某處。下了車就向街邊一間瓦弄(Warung 小雜貨鋪) 走去,卻見許多顧客在買東西,父親對我說先到前面那一間,便沿街道走去,這條街沒行人道,只能在街上走,為了避車,不能並排走,所以父親在前面走,我緊跟其後。沒想到五十多年後,這幕父親在前面提著小皮箱走的影像,竟在我的夢中反復出現!

北渣(三輪車)
瓦弄(小雜貨店)

到了前面那間瓦弄,店主是一個肥胖的中年當地婦人,父親向前和她打招呼:“早安,伊布(Ibu 對女士的尊稱)”

“早安,伯”店主很有禮貌,她看出父親是推鎖員,就問“有什麼介紹?”

 “有好東西!”父親從小皮箱拿出一札一打的頭痛粉交給她看。

“哦,XX牌頭痛粉,我知道,有人來推銷過。但是現在生意清淡,以後再說吧!”

“哇,這是好東西呀!傷風、感冒、頭痛、發燒,還有周身疼痛,吃了它,五分鐘後就舒服了!而且,請留意,為什麼別的牌子零賣每包才一盾錢,我們的要賣一盾半呢?”父親說到此處停頓了一下,接著放慢速度,一字一字地說,“因為 — 效 — 果 — 顯 — 著!”

“我就覺得同樣都是頭痛粉,怎麼貴這麼多?”

“就是因為特效,用過以後肯定會回頭買,請相信我,絕對特效啊!而且現在特價打八折!過了這星期就沒有折扣了,伊布若沒信心,先買一打,或者拿半打六包試試也可以。”

“那倒不至於,那就給我三打吧!”

我為父親的成功推銷高興,這位伊布還買了山道寧驅蛔蟲藥和萬金油等等。

接著我們走了六、七間瓦弄,父親說阿林這推鎖員還是很勤勞和負責的,這些店都有來推銷,不過可能口才還不夠,有些店還沒成功推銷。

中午時我們到了一個巴剎(市場),這巴剎很大,除了菜、魚、肉檔之外,也有許多乾貨和雜貨檔。我記得我們的午餐就在這巴剎裡的一個麵檔解決的,我吃我最喜歡的牛肉丸麵。

餐後,我們就在巴剎裡行動。有一個檔口,只有一個貨架子,擺了一些藥品,另外就是幾個木凳子,有個穿短褲背心的華人,也許是中醫師,正在給一個菜販模樣的人刮痧。我們進去坐下等他們,見那醫師幫病人刮完痧,又捏肩和頸,接著從熱水瓶倒了一杯水給他喝藥,另給他三小包藥粉,是帶回家吃的。

這刮痧醫師向父親買了好些頭痛粉,我聽父親對他說,給他的價錢是特別優惠的。事後我問為什麼要給他特別優惠呢?父親說,他賺的是辛苦錢,到他那裡求醫的也都是小販、三輪車夫等等貧苦人家,所以我們少賺些,不虧就算了,我點頭稱是。

到下午收檔時間,我們已去了好多家檔口,帶來的藥都銷完了,便回旅館去了。

洗澡後,父親帶我去吃晚飯。走到一條街上看見幾家餐館,有一家餐館的中文招牌寫著:“小小飯店”,我覺得名字有趣,就提議到那裡吃晚飯,於是父子倆就進去坐,父親說我今天走了一天,怕是累壞了,就點我最愛吃的白斬雞吧,我滿心歡喜,但這餐飯的味道如何,已經不記得了,只記得出菜非常慢,餓得我要命。

我們吃飽了起身離開時,有一個人從門外閃進來,去拿我們的剩菜吃,父親回頭看了看,叫了一聲“阿財”,那人抬頭望著父親傻笑,我心想這人是智障人士。父親過去牽他的手,把他帶到角落的位置坐下,和他說了幾句話,又到櫃台和老板說了話,才和我走出去。我問父親怎麼會認識阿財?父親說以前做推銷員時,常在這裡的幾間餐館吃晚飯,就經常見到他吃人家的剩菜飯,這裡人叫他阿財,最愛吃炒面。原來父親剛才就是向老板買一碟加豬肝的炒面給他,我聽了不知為什麼竟有一種很感激父親的感覺。

第三天的活動應該類似第二天,第四天就回萬隆去了。但有關這些的印像我都模糊了。

跟父親到打橫的事,對當時的我來說,應是極其重大和高興的事,以至在五十多年後的睡夢中,還會出現其中的片斷!

爸爸,雖然你離開了那麼久,我還是很懷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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