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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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看、试试、想想

“朱令事件”的几点令人寒心之处

(2023年12月24日发布,两天后被删除)

首先是人生的残酷和无常。

朱令出身知识分子家庭,学习优秀自不待言,还会钢琴、精通古琴,同时又是北京游泳二级运动员,被保送进入清华。套用那句滥俗之语,“妥妥的别人家的孩子”,太多父母眼中的完美教育模版。

然而在21岁时,因为被人加害导致铊中毒,朱令大脑、中枢神经、肺、肝均受严重损伤,脑组织萎缩,双目失明,四肢、语言及记忆功能丧失。她的青春花朵还未盛放,便被摧折了,之后将近三十年重残瘫痪的生命都只是余灰。

鲁迅说:“所谓悲剧,就是将美好的东西毁给人看。”朱令的一生就已经足够悲剧,但对她父母而言则仅用“悲剧”一词完全不足以形容他们的人生际遇。他们除了朱令之外原来还有个女儿,名为“吴今”,比朱令大四岁。吴今随父姓,朱令随母姓。吴今是1987年的北京崇文区理科高考状元,后选择进入北京大学生物系。除了是个学霸之外,吴今还精通钢琴、芭蕾。然而1989年她在和同学一起郊游时坠崖身亡。

原本拥有两个才华过人、出类拔萃的漂亮女儿,作为父母该是多么快乐满足。然而短短五年间两个女儿却相继遭遇意外,一死一重残。很难想象还有什么人生比这更无常残酷?

面对这种人间惨剧,可能很多人在唏嘘之余,会有和我有一样的想法:苏轼还是太贪心了,还要什么“公卿”啊,应该是“哪怕儿女愚且鲁,无灾无难度一生”才对。

其次是协和医院的专横和无良。

协和医院在初诊医生怀疑朱令铊盐中毒的情况下,一直没有对朱令进行铊中毒的检测,并且在治疗过程中由于给朱令输了不干净的血导致朱令感染丙肝。

在美国医生建议进行铊中毒测试后,协和医院回称已经进行了所有重金属中毒的测试,但随后被发现协和医院只做了金属砷的筛选试验。

当朱令父母请求协和医院医生考虑海外医生提出的意见时,协和医生表示:“我们有能力查阅国际医学数据库。”

朱令的高中同学、通过互联网为朱令求救的贝志诚和他在北大的朋友们,曾试图送给协和医院一个调制解调器,从而使协和医院能够直接和海外的医学同行们进行交流。不幸的是,因为某些“非技术性原因”,贝志诚等人所有的尝试都未成功。

贝志诚在多年之后回忆道:“协和当年的ICU主任,是他拒绝进行进一步的重金属中毒检查,甚至在发现协和误诊之后,毫无内疚之感,居然在医院会议上说:‘这件事是西方反华势力企图利用此事搞臭中国医疗界’”。

当朱令父母得知北京市劳动卫生职业病防治研究所的陈震阳教授可做铊中毒鉴定后,向协和医院申请已经住进ICU的朱令的生物样品,但被拒绝。之后是在一位医生的暗中帮助下才拿到了朱令的尿液、脑脊液、血液、指甲和头发。

陈震阳教授当天即出具检测报告,认为朱令为两次铊中毒,并怀疑有人蓄意投毒,同时建议服用特效药普鲁士蓝解毒。

然而协和医院对朱令家属拿来的化验结果表示怀疑,并且在接下来多天时间里拒绝使用普鲁士蓝进行治疗。

当朱令最终接受了普鲁士蓝治疗,在1995年8月31日从长达五个月的昏迷状态中醒来时,其长期铊中毒的后遗症已经非常严重。协和医院在其后来发布的论文《铊中毒五例临床分析》中总结道,朱令经治疗后“临床症状与体征有显著改善,但由于病程较长,遗留有视神经萎缩,双下肢瘫,肌萎缩,智能障碍等后遗症”。陈震阳教授的表述则更为直白:“病人虽然开始苏醒,但由于中毒过重,昏迷时间太长,病人的中枢和周围神经系统都受到严重破坏。”

这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医院。


第三是清华大学的颟顸和无能。

1995年4月28日晚,当朱令被确诊为铊中毒后,朱令父母立即向清华大学提出报案请求。次日早晨,朱令的舅妈要求清华大学立即迁出同宿舍的同学以保护现场,查封朱令在学校的物品,进一步化验,但清华大学表示迁出同学有困难。

1995年5月5日,清华大学保卫部向北京市公安局报案。

1995年5月7日,北京市公安局正式立案侦查。

而就在4月28日至5月7日间,朱令宿舍发生一起“失窃案”,朱令的私人用品丢失,包括隐形眼镜小盒、口红、洗发液、浴液和水杯。

之后,公安部门就将朱令其余物品封箱后存在化学系办公室,并给朱家一份物品清单。然而在1998年12月,朱令母亲为朱令办理退学手续时,发现朱令的相机、蜂蜜、咖啡等遗失。

从1995年起,清华大学校方一直声称,清华大学的化学毒品管理十分严格,本科生不可能接触铊盐。1997年在警方的调查中,清华大学向警方表示,清华大学实验室的化学品管理非常严格,只有化学系有铊盐,且孙维是唯一能接触到铊盐的学生。

孙维则在后来声称,她查阅有关文献后认为,在收稿日期分别为1991年、1994年、1995年、1996年的多篇论文中,清华大学化学系都有使用铊试剂的记载;直到1997年警方开始调查,化学系才禁止使用铊;此外,化学系领导后来也承认,除了化学系,其他系的实验室也有铊;1997年4月,她的哥哥(并非清华大学学生)多次独自赴化学系实验楼,拍摄自己随意拿取桌上的有毒试剂进出实验楼,而无人加以制止的情况;1997年5月5日,孙维找到清华大学党委办公室,将该录像放给党委办公室人员看。

1997年5月6日清晨,清华大学各实验室突然进行大规模整改,要求师生停止工作,将全部药品严格分类管理,有毒试剂上锁保管,同时由清华大学保卫处进行录像。

1997年6月26日,清华大学党委副书记张再兴约见朱令家属,重申以下几点:朱令没有接触过铊;学校毒品管理是按照规定进行的;学校事发后及时报案,凡是公安局要求的都做了;朱令宿舍被盗不能简单说谁有责任。

这就是天花板级别的学校。

第四是人心的残忍无限。

2006年,朱令曾经所在的物化2班试图组织一次联名公开信,“请求公安机关重新侦查该案”。负责收集签名的张利在2013年接受《博客天下》记者采访时说:“2006年5月,收集到海外同学7份签名,国内同学6份签名。”在他印象中,国内的女生,包括王琪等都没有在公开信上签名。发起人童宇峰在则媒体上透露,征集签名时,金亚、薛刚、潘峰等人都曾在校友网上要求修改公开信中提到的各种细节。公开信的联署和发布因此推后,而高菲、金亚、薛刚等人最终也没有参与签名。这封公开信始终未能面世。孙维、王琪和金亚是朱令的同宿舍室友。

2013年9月26日,有网友爆料称:当年6月底,朱令家人收到一封写自美国洛杉矶、寄自拉斯维加斯的信件;落款“冬冬”的作者在信中称,如果不是朱令影响别人休息,“也不会被同宿舍人集体毒残”;信中写到:“她影响别人睡眠已有两年多,同宿舍人均处于半崩溃状态,且忍无可忍,只想将她逐出宿舍,要她生病留级,将她毒残,纯属意外。”

2013年4月15日,上海复旦大学发生医科硕士中毒事件,警方确认是室友投毒。

最后是丛林社会的冷酷无情。

1995年5月7日,北京市公安局正式立案侦查;

1995年夏秋时分到朱令父亲单位调查朱令父亲和孙维父亲的关系;

1995年底,清华大学派出所所长李慕成告知朱令父母,“有对象”,“上面批准后,开始短兵相接,只剩一层窗户纸”;

1996年2月,北京市公安局十四处有关领导对朱令家属表示案件难度很大,仍在努力之中;1997年2月,清华大学化学系薛芳渝教授告知朱令家人,校方将配合警方作一次有效的侦破行动。但后来一直没有下文。

1997年3月,朱令的家人以学生即将毕业离校,人证即将难以获得为由致信北京市公安局局长,要求抓紧侦破。

1997年4月2日,北京市公安局十四处以“将孙维从实验室带走持续讯问8小时后,孙维在讯问笔录上签字,随后十四处通知孙维家人接孙维回家。这是公安部门对孙维进行的首次及唯一一次讯问。

1997年5月20日,朱令的外公朱启明(原名朱焘谱,原北京市商业局副局长、北京市高级人民法院顾问,燕京大学北京校友会理事)找到老同学黄华(原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国务院副总理、外交部长、中共中央顾问委员会常委),将外孙女朱令中毒的详细材料交给黄华。

1997年6月27日,黄华致信《燕大校友通讯》(燕京大学北京校友会编印,面向海内外燕京大学校友发行),建议燕京大学北京校友会呼吁燕京大学校友和社会各界友人发起捐助救援活动。该信刊登在《燕大校友通讯》1997年8月第24期。

据孙维自己所说,在知道朱令家人给高层写信后,她的家人也于1998年1月给高层领导写信反映情况。孙维的爷爷是孙越崎,原中国和平统一促进会会长,1992年过百岁生日时江曾给其送来江题词的两人合影照片,1995年12月9日去世。

之后,北京市公安机关没有对任何人再进行过关于朱令案件的讯问。

1998年8月25日,北京市公安局约见朱令家属称:经过职业病防治研究所化验鉴定,确定朱令是铊中毒;查清清华大学铊盐的使用情况,确认清华大学实验室购买过铊盐,铊盐毒品的使用没有经过严格的管理和登记;朱令是在学校内中的毒;排除了朱令本人曾使用或接触过铊盐;排除其家属或亲朋接触过铊盐。

2007年3月,全国政协十届五次会议召开之际,全国政协委员陈章立(原中国地震局局长,朱令父亲的老上司)上交有关朱令的提案,希望抓紧破案并且妥善处理。公安部办公厅在2007年9月17日发出《中华人民共和国公安部关于政协十届五次会议陈章立委员来信反映问题调查情况的复函(公办查〔2007〕040014号)》中称,北京市公安局文保处已于1998年8月25日结办此案,并妥善答复当事人家属。

但是据朱令父亲2013年所说,1998年8月25日当时并未告诉他们此案已经结案了。

2007年公安部的公办查〔2007〕040014号文件并未向社会公布,直到2013年4月20日才由《新京报》披露部分情况。

2008年5月1日,《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正式实施。朱令家人向北京市公安局提交要求公开朱令急性铊中毒案侦破过程和结果的申请。5月30日,北京市公安局以“法律、法规及相关规定不予公开的其他情形”为由,对此申请发出“政府信息不予公开告知书”。

2009年3月16日北京市政府正式进行复议,决定撤销北京市公安局的不予公开的决定。

之后朱令家人在律师的陪同下再次到北京市公安局要求公开案件信息,同时了解案件侦破进展,接待人员表示需请示领导再给答复,然后仍是没有下文。

2013年5月8日,北京市公安局通过其官方微博“平安北京”发表一篇长微博,向社会通报该案有关情况。朱令家属对此表示继续希望要求信息公开。

2013年5月9日,李春光以朱令代理律师的身份,被朱令父母授权于2013年5月9日12时左右向北京市公安局寄送《信息公开申请书》,要求:公开北京市公安局“结办”“朱令令案”的事实材料依据、规范性文件依据以及相关程序文书资料等信息;对该案中“不予公开的相关涉密材料”的密级及保密期限予以公开。依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政府信息公开条例》第9、13、21、22、24和26条的规定,北京市公安局应当在15个工作日之内向申请人(朱令父母及其代理律师)以书面形式公开申请事项。但是,截至2013年6月9日,北京市公安局都未作出任何回应。

联系一下前几天堂姐夫被误判奸杀一对堂姐妹从而入狱21年的新闻。相比于孙维,为什么对待一个的态度是“宁杀错不放过”,对待另一个的态度就是“宁放过不杀错”?

丛林社会的冷酷无情就在于,无论你再怎么才华横溢、人品俊秀,上的是天花板级别学校,进的是天花板级别医院,只要出身家庭不是权力金字塔尖的,人生之花就会随时被践踏为泥。

当然在整个事件中,我们也能找到一些温暖人心的地方,比如朱令高中同学贝志诚等人对朱令一家的热心帮助、协和医院那名暗地帮助朱令父母拿到生物样品的医生,只是在这四处漏风的破屋里,些许火星能帮几个人度过这漫漫寒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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