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年紀事
往年紀事

從探路客開始新時代的網誌旅程,輾轉到了方格子,現在想在馬特市寫寫自己有點奇異有點偏激的想法。 匿名所以不放頭照。主觀到放棄世界,卻要生活在一個再世俗不過的國家。

【書評】知識份子論

知識份子是一個「理型」,是任何受過專業學識教育的人都應該在自我辯證中盡力模成的樣子。

終於看完了這本充滿知識重量的書。

雖然一開始發了一篇文argue了一番關於薩依德的知識份子舉例,但是看完之後,才真正理解這位學者的學術涵養之深;不過這並不代表需要放棄自己的argument,因為知識份子的輪廓是具有普世性的,但是在每個文化與社會中都會經歷一定的在地化,我認為這是必須考量的變數;不過,知識份子所呈現出來的那種格格不入與桀驁不馴確實是每個文化所產出的知識份子的最大公約數。

書中呈現了薩依德對於「知識份子」這個概念系統性的論述。原來這些想法散見於他的作品中,後來應邀演講而將自己的想法整合成演講內容,進而促成這一本書的基底。

誰是知識份子?

對於知識份子各派學者都有諸多的定義,有的是指在專業領域中的人士、有的則聚焦於社會中上層那一小撮擁有高知識水準且追求高道德價值的人;然而,對薩伊德來說,身為知識分子的重點似乎不在於擁有多少學識或文化涵養(但卻是必須?),知識分子除了基本的學識涵養與道德原則之外,他們存在的意義在於

「行動本身,依賴的是一種意識,一種懷疑、投注、不斷獻身於理性探究和道德判斷的意識……知道如何善用語言,知道何時以語言介入,是知識份子行動的兩個必要特色。」

由此可知,只有專業知識、只做各抒己見的「旁觀者」是不夠的,知識份子需要採取行動,利用自己的影響力讓社群、國家、世界朝著人類的普世價值前進,例如人權、例如正義。當這些基本價值被破壞時,就是知識份子站出來,在容易被看到的地方發聲的時刻,也因此,他們的言語力量中代表(represent)了人們,也再現(represent)了自己;知識份子是向著(to)人的,更是為著(for)人的;他們不是為了強者、權威,不受限於自己的社群背景與約定俗成的觀念,他們服務的是普世的道德價值,是理性批判下的社會進步。他們是社會進步的動力,為落入窠臼的陳腔濫調指引新的一條路。

所以,薩伊德提出的不是關於知識份子本身的定義或描述,而是知識分子的「理型」。以這樣的「理型」,希冀所有的人能夠朝這個目標前進。不過我可能沒讀懂他的意思,總覺得這個受眾範圍的基底概念很模糊:是有特定學歷以上的才可以是知識份子嗎?還是所有人都能夠當知識份子?只有受過高等教育的人才有能力達到批判自己、獨立於社會主流觀點之外嗎?還是需要那些擁有一定社會經驗,能夠辨別是非對錯,在需要批判的時候有勇往直前的勇氣的人?那些在政治體制內的高等教育份子,能夠成為真正的知識份子嗎?知識分子是不是中高階級的特權?畢竟知識與教育非常依賴文化資本,而這些又是培養批判性的條件。

好像社會對於知識分子都有一套很模糊的概念跟界線,但是又不可能真正劃分出一個範圍;如果是這樣,那能不能說,薩伊德建構出來的知識份子理型,其實也是人類最高潛能的展現、也是人類的理型呢?

在我者與他者之間流亡

知識分子的組成既是批判、理性、行動、語言,那他們呈現出的意見,所代表(represent)的立場一定會受本身文化教育或國族社群的影響。但是就如上述,知識份子的批判不能夠服膺於任何權威或傳統,這也意味著他們在保有批判空間的時候會與自我、社群甚至國家對立,也是知識份子一直以來面對的忠誠問題:他們能夠在內心保有一塊批判自己的餘地,但是國家社會中並不總是有這樣的真空,所以當起身與國家、與權威對立時,往往會導致格格不入之感,甚至人身流亡的結果。這並不是說知識份子不能選擇與自己的國家或社群站在一起,而是當自己所屬的群體威脅到知識份子所應該效忠的更高的普世道德價值的時候,應該先選擇後者而批評前者。

因此,薩伊德批判那些雙重標準的知識分子,只為「我者」服務,對於「他者」的苦難則用「我們的」語言與立場來合理化。例如,當自己的國家侵略他國時,知識分子應該起身反抗這樣侵略人權的行為;但是有些知識分子會在他國侵略時大加抨擊,卻對於本國的類似行為視而不見,甚至以「我們是正義的」來合理化侵略。對薩伊德來說,有些原則、有些價值是不得破壞的,當自己的社群要越過這條線,就是知識份子該發揮影響力的時候了。他希望普世價值真的能夠應用在每個人身上,而不是大國選擇性的應用,以為政治服務。

這樣的行為可能會對知識分子的人身安全造成威脅,因而導致流亡。所以知識份子的流亡可以是人身的,也可以是心理上的。在流亡到不同的社會時,知識分子的桀驁不馴也使他無法在新的環境安身立命,他依舊是社會權力的圈外人(outsider),有著兩種不同視角的圈外人,這樣的人生體驗更能幫助他站穩批判與理性的立場,但也讓知識份子變得更無國界化,好像沒有一個真正的歸屬,永遠在我者與他者之間流亡。但這並不是負面的,因為流亡象徵的是旁觀者、是吸取經驗、是跳脫框架,而非受拘束的。

那些待在自己社群內的知識分子,也應該保有這樣的流亡心態,他們應該甘於做圈外人,在社會中打造出旁觀者角度的批判空間;因為知識分子是社會進步的動力,是創新的力量,是質疑權威、質疑傳統的,是將人類推往理型的一股浪潮。

對抗權威與專業

社會所理解的知識分子都有自己的專業,但薩伊德表示,這樣的專業性會蒙蔽知識份子。第一,知識分子的受眾並非他們的同儕或專業圈內人,而是一般民眾,因此他們的專業詞彙在如此情形下將會阻礙行動本身;第二,知識份子在自身的專業領域中可能是權威、佼佼者,他們具有壟斷跟獨佔的性質,因此,他們不是壟斷權威,便是自己變成權威,這與知識分子應該挑戰權威是相違背的,同時也會因此讓批判的力道減弱;第三,專業性非常容易與權威合流,這其實看每個國家的智庫、政治圈便能知其一二,這些人受雇為「專業」為國家服務,自然無法跳脫這層束縛,進而保持理性批判的立場,就算是智庫也無法完全免於迎合上位者。我們常常說「讓專業的來」,是尊重其對領域的了解,但是這樣的專業獨佔與以此作為批判的資格評估對社會並無幫助。

因此,薩伊德主張知識分子應該做個「業餘人」。他指出,那些批評、質疑政治正確的從來都不是左派,而是保守右派,他們雖保守,卻因為不在左派權力圈中而能夠看到政治正確的缺陷。知識份子需要的正是這份業餘精神,不被自己的專業所囿困,進而能夠挑戰權威。

對於這樣的批判與桀驁不馴我並無二話,然而不禁思考,那些所謂的道德標準、普世價值,不也是權威的一部分嗎?這些是維持現世安穩的準則,也是人類目前共同努力的目標,但是這樣知識份子不就也面對著一套無法批判的價值準則了嗎?

中國的「士」

在讀的時候不禁想起,知識分子的形象在中國歷史上就是賢士的形象吧?直言敢諫爾後抑被重用抑或流放,他們總是不隨波逐流,而是一股腦地往自己覺得對的地方走,像是那些被流放而寫出一首首詩詞的古人,在此不贅述。只是這樣的人少數並非獨立於權力圈之外,而且多數期許能夠掌握更多的權力作出更多的改變。這樣的人符合知識分子桀驁不馴的形象,但是他們在權力圈之內,與權威合流,若依薩伊德提出的論述,他們算是正在往知識份子的理型邁進嗎?

這就是為什麼這樣的論述需要在地化,因為即使到了現在,不在權力圈外的人可以發揮影響,但並非每個人都像薩伊德一樣能夠用語言撼動世界,即便是在鎂光燈之下說話,也不見得有他的影響力;在東方也依循著這樣的思維,亦即:需要掌權才能改變,在現實社會中的確如此,如果改變是批判的目的,那權力就是必須

不禁思考,這樣的理型,是不是也有社會地位的門檻?知名度的門檻?還是也可以當作個人修練的準則?但如果知識分子的受眾是社會、是人群,他們就必須被看到、被聽到,如此又陷入了弔詭的迴圈當中,也回到一開始的疑問,誰是知識份子?

結語

知識分子是什麼呢?知識分子該做什麼?薩伊德自己提供出一套理念,也在他的一生中努力身體力行自己所相信的理念,說他是真正的知識分子也不為過。知識分子是高尚的,是不被馴化的,是流亡的,是非專業的。薩伊德真正的體現出這樣的形象,也樹立了一道無法跨越的障礙,供人們景仰效法。畢竟不是任何人都有與大國對抗、與社群分離、與自我對立的勇氣,出身巴勒斯坦的薩依德批判美國、批判巴勒斯坦政治,他不懼生命危險,只願做該做的事。

寫到這裡,腦中其實浮現了好幾個人,但是像薩伊德如此幸運,能在相對開放的美國度過餘生的,是少之又少。或許知識分子能夠將自我行動發揚光大的其中一個條件,便是現世的錦繡年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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