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汉人为什么没能顺利近代化？
吴樾
史学界和网络上热衷于讨论一个话题——以各种“中西文化对比”来论证中国为什么没能近代化。由于或是蠢或是坏，得出的结论大多非常无厘头：什么汉人劣根性，什么小农经济费拉，什么海洋文明高贵。
今天我就想说
所有类似这类“中西对比”的问题，全都是伪命题！
这类问题本身压根不成立。它们至少犯了三个错误：
- 错误一是把汉人一个民族和西方N个民族合起来做对比
- 错误二则是，就算从文化的角度来对比，它们比较的也压根不是汉人传统，而是满清统治下的“伪传统”。
- 错误三则是，一定要求汉人“自发”近代化，而不考虑近代化的这些技术、产业、科学、乃至思想，都是非常容易通过学习得到的。世界上除了西欧几个民族外，其他所有民族都是通过学习获得近代化的成果的。
做这种比较的人一方面对汉人“高标准严要求”，一方面一旦汉人达不到自发近代化，就把汉人批判得费拉不堪，一文不值。
是蠢的坏，诸位看官自行分辨。
我在这个问题下面已经吐槽过这一点
如何看待本位文化与全盘西化之争？
这个问题的可悲之处在于，这类中西对比的问题基本都是伪命题。
胡适（包括他们那一代新文化运动的知识分子，以及当今社会的大多数人）对“本位文化”或曰“中国传统文化”的误解极多。
题述这个问题实际上是不成立的，大多数这种“中西比较”的题目比较的都是“满清特色伪传统”和“成功近代化的西方多个民族整体”。而非真正的中国传统文化与西方的比较，更不是把中国（汉族）同西方某一民族的比较。
**整个比较非常无厘头，不仅让中国（汉人）单挑西方N个民族，还让中国这一方自断一臂（即不考虑被满清扭曲统治的影响）。**得出的结论当然是“中国文化费拉不堪，西方天顶星人，必须全盘接受来拯救费拉的中国人”。五四运动、河殇，以及现在许许多多的知识分子们仍然乐此不疲做着这个无厘头的比较，最终使很多汉人形成了一种“我们过于费拉，必须把一切推到重来，必须靠外来思想和外族统治才能拯救”的思维。所谓“再被殖民三百年”“废除汉字，汉字拉丁化”“请洋大人来换血”都是这种思维下的产物。
首先，近代化并非某一民族的单独“发明”，而是多民族合力的产物。
形式逻辑是希腊-罗马人发现的。
文艺复兴是北意大利
城邦搞出来的，靠的是商业繁荣和城市。
大航海时代是伊比利亚人开启的，靠的是集权政府和地缘。
近代科学的基础是盎撒人牛顿打下的。
工业革命发生在有很多煤矿的英国
整个近代化是欧洲多个民族合力达成，根本没有哪个民族能走完全程。伊比利亚搞不来文艺复兴，意大利也搞不来大航海。都是做自己擅长的一部分，机缘之下，接力完成，这才有所谓近代化。汉人是一个民族，也没那么些条件，就跟东欧亚洲美洲非洲所有其他民族一样。凭啥西欧多民族合力完成的近代化，要由汉人一个民族完成？全世界所有其他民族不都是学的？至于中国为啥学不好，统治者是谁，还不明白吗？拿几个民族加起来的成功跟汉人一个民族比，还把汉人腿打折，然后比不过就说汉人费拉，“传统文化”垃圾，必须批倒批臭。还有天理吗？还有王法吗？
整个自然科学是希腊罗马人发现逻辑学—意大利人文艺复兴—盎萨人牛顿完成发明。法兰西人和伊比利亚人都没有参与，更没有俄国人和日本人的事儿，和汉人一样都是学人家的。法国先学到了是因为离得最近，俄国后学到是因为离的较远，日本和中国最后学到是因为离的最远。日本能近代化而中国不能，是因为中国被满清统治，满人防汉抑汉，不希望自己的统治受到威胁，所以不去学。
这逻辑有啥难理解呢？和“传统文化”有一毛钱关系？
其次，清朝和清朝以前（除了元）的中国，在方方面面都有着巨大的不同。社会风气、思潮、文化活动、管制程度，老百姓精神状态，乃至审美，都有极大的不同，简直就不是同一种东西。
简单举几个例子：
最常被拿来批判“传统文化”的靶子——《弟子规》，清朝时写成的
发展到极端变态的孝文化——《二十四孝》
元代出现，明朝时被批判，清朝时重新盛行
因高压统治、文字狱导致的老百姓麻木不仁、胆战心惊的精神状态——这一点读过明末传教士记载的人，一与清末时的记载对比，一看便知
旗袍马褂+辫子——剃发易服，不多说，懂得都懂。另外多说一句，流传至今的那种大红大绿的土气审美也是满清留下来的，整个社会的审美风尚跟之前完全不一样。
就连“传统武术“满清之后都大变了一场——真正的传统武术是兵击为主，很适合实战，满清来了之后，限制民间习武，导致武家转向拳脚功夫，后面渐渐演化成花拳绣腿，表演性质，失去实战价值，成为今天被各路嘲讽的所谓“传统武术”。
总而言之，我现在学乖了：遇到“传统文化”“本位文化”这样的词儿，先条件反射地思考一下**“这是满清以前的还是满清带来的？？”**你会发现，一些人们常常拿来批判“传统文化糟粕”的东西，十有八九是满清带来的，或经过满清劣化的（如儒家）。没有满清，这些传统文化都将继续改进自身，以适应近代和现代社会，变得不那么“糟粕”，就像日本人的传统文化，俄国人的传统文化，以及绝大多数其他民族的传统文化。
为什么只有中国的传统文化被如此彻底的批倒批臭？——因为满清阻碍近代化，以及满清的高压统治对文化造成的劣化，造成了1910年代，所谓“传统”糟粕极多。知识分子们振臂一呼：“抛弃传统！”“彻底西化！”均是因为满清漫长的统治造成的错觉。
而放眼全球，只有中国因为天灾人祸，不幸在近代化到来时被野蛮落后的民族统治，这才是中国在近代真正的特殊性。
然而，满清的传统并不是真正的传统。
想通了这一点，一切都豁然开朗。
最近又有朋友跟我讨论这一点，我决定把我们的聊天记录整理修改一下放上来。
请仔细阅读，看完你就明白为什么汉人没能顺利近代化，以及为什么我说所谓李约瑟难题是S.B问题了。
历史爱好者 ：我一直有一个问题想问。
历史爱好者 ：为什么中国（汉人）没能近代化？为什么近代化发生在西方？李约瑟难题到底该如何解答？
我 ：首先来明确一个定义，什么是近代化？
历史爱好者 ：（百度中……）
历史爱好者 ：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大概指经济上的工业化、商品化，政治上的法制化、民主化，思想上的人性化、科学化等等……
我 ：如果给不出抽象的定义，可以举具体的过程嘛！
历史爱好者 ：我历史也不太好，凭感觉的话呢，大概是文艺复兴，然后地理大发现，大航海，然后现代科学技术奠基，启蒙运动，最后是工业革命之类的吧？哦对了，还要考虑到古希腊人发明的逻辑学和数学，给现代科技打下了基础。
我 ：好，就依你这个来。
第一幕：西方率先近代化的本质是什么？
我 ：首先明确一点，所谓“西方文明”“东方文明”只是一个地理上的相对概念，是一个虚指。大明的百姓会觉得帖木儿和奥斯曼统统是西方，而这两个穆斯林国家在波兰人和东罗马人看来是妥妥的东方，更不要说在不列颠人眼中，东罗马也几乎是个“东方文明古国”了。所以所谓西方和东方只有泛指的意义，不好太拿来分析问题，我这样讲有问题吗？
乱入的河殇余孽：放屁！西方明明是海洋文明！充满进取与开拓精神。东方是费拉的农耕文明，当然比不过人家！
我 ：首先我先澄清一点吧，根本就没有海洋文明这种东西。就拿典型的所谓“西方国家”——法国、德国来说，他们全都是农耕文明，也是所谓“小农经济”。
乱入的河殇余孽：那英国、西班牙、美国呢？
我 ：在地理大发现之前，英国（盎格鲁撒克逊人）人还在不列颠岛上种地，还被诺曼人入侵统治了；西班牙人被摩尔人征服，直到13世纪还在忙活收复失地，跟大海完全不沾边（除了捕鱼）。至于美国人，美利坚建国的基本盘就是独立13州的农民和手工业者，跟海洋屁关系没有。
我 ：实际上你们心目中的“海洋文明”只持续了从地理大发现到现在，这短短几百年的时间而已。而地理大发现本身就是近代化的一个很重要的部分。拿“近代化的一个重要过程”来论证“为什么他们能率先近代化”，不觉得有点搞笑？
我 ：另外我吐槽一句，你们这些河殇派炮制的“海洋文明”的概念，本身就是连舶来品都算不上的玩意。西方的历史研究里压根就没有ocean civilization或者maritime civilization这类词组。你们去拿这个搜索论文，最有可能出现的可能是研究太平洋群岛上的汤加帝国的文章（笑）？一个从头到尾就是发明用来自轻自贱的词，就别在这瞎扯淡了。
我 ：回到刚才的问题上来，我觉得具体问题要具体分析，不能把西方一概而论视作一个整体。所谓西方和东方只有泛指的意义，不好太拿来分析具体问题，我这样讲有问题吗？
历史爱好者 ：没什么问题，在日本看来大明还是西方呢，就是个相对概念嘛，没什么不好理解的。可是这跟我们要说的有什么关系呢？
我 ：看看你的问题？“为什么近代化发生在西方？”
历史爱好者 ：意思是不应该以所谓“东方”“西方”作为落脚点来比较？那应该用什么呢？
我 ：当然是用“民族”啊！
历史爱好者 ：讲讲！
我 ：首先，你刚刚梳理的近代化路径基本没错：
1. 古希腊发明逻辑学和数学
2. 文艺复兴
3. 地理大发现
4. 现代科技奠基
5. 启蒙运动
我 ：希腊人发明了逻辑学和数学（确切来说是发现，不过这不重要）。没错吧？那么希腊人和西欧那些民族是不是同一个民族？
历史爱好者 ：希腊人和西欧的法兰克人、盎格鲁-撒克逊人、西哥特人等确实不是同一民族。古典希腊人的后代后来生活于东罗马帝国，后来被奥斯曼人征服，直到现代才复国。西欧那些民族则是当初灭亡西罗马帝国的日耳曼蛮族后代。
我 ：是这样没错，那么文艺复兴呢？文艺复兴发源于哪儿？
历史爱好者 ：北意大利城邦。
我 ：威尼斯热那亚这些城邦商业繁荣，且长期处于分裂中。这滋生了宽容开放的艺术氛围，带来了文艺复兴。没错吧？
历史爱好者 ：嗯，接下来是地理大发现。
历史爱好者 ：这个我熟悉，是两牙—西班牙和葡萄牙开启的。
我 ：西班牙和葡萄牙有何优势能让他们开启地理大发现呢？
历史爱好者 ：首先肯定是地缘啊，看地图也知道伊比利亚半岛是离美洲最近的。、
历史爱好者 ：其次两牙在某种意义上是有些……“中央集权”的，早期的很多航海家都是皇室大力资助去探索的，颇有种“集中力量办大事”的感觉。
历史爱好者 ：应该就是这两点让他们能率先开启“大航海时代”吧！
我 ：说得对。我们可以做一个情景假设——以北意大利城邦的条件，能否发现新大陆呢？以西班牙和葡萄牙的政治氛围和地缘，能否引领文艺复兴呢？
历史爱好者 ：恐怕是不行的……原因我刚才说了，这东西需要一定条件的。不过文艺复兴倒是给地理大发现提供了一些精神上的动力。
我 ：这也是我要说的，近代化本质是多民族的接力完成。两牙不可能引领文艺复兴，威尼斯热那亚也很难发现美洲。但是二者接力，这个过程就走下去了。地理大发现带来了更多原始积累，接下来的一步是什么呢？
历史爱好者 ：自然科学的奠基吧。
我 ：自然科学是谁奠基的？
历史爱好者 ：是牛顿——一个盎格鲁撒克逊人。《自然哲学与数学原理》，1687年出版。
我 ：下一步呢？
历史爱好者 ：启蒙运动吧，法国的市民社会最发达，于是启蒙运动先在那里出现。
我 ：跟之前的几步一样，一个民族先发，其他民族跟进。文艺复兴由南向北传遍欧洲；大航海时代整个西欧的船都涌向美洲参加三角贸易；启蒙思想也随大革命的炮火和拿破仑法典传遍全“西方”
历史爱好者 ：那我重新梳理一下，所谓西方率先近代化，实际上是这样的？——
- 古希腊人 ：发明逻辑学和数学
- 北意大利人 ：文艺复兴
- 伊比利亚人 ：地理大发现
- 盎撒人 ：现代科技奠基
- 法兰西人：启蒙运动
我 ：对。实际上还漏了一步——1.5东罗马帝国的存在保护了西欧诸民族免遭蛮族侵略。因为如果不幸在农业社会的积累期，或是近代前夕被蛮族侵略导致生产力大倒退，其后果是灾难性的，我将在后面讲这个问题。
历史爱好者 ：这样说下来，难道西方各民族真正的所谓优势，就是相互之间离得近，交流多，学得快？
我 ：没错，就是这样。
我 ：硬要说起来，西欧诸国的地缘还有一个优势——离蒙古高原和大兴安岭这个整个欧亚大陆最可怕的蛮族策源地最远，而且中间还有东罗马这个希腊-罗马人的民族国家当盾牌，让他们免受蛮族入侵打断文明之苦。
历史爱好者 ：啊，确实如此，欧亚大陆的等温线是倾斜的，越往东越冷，同时越东面的蛮族越是野蛮难缠。
历史爱好者 ：那俄罗斯近代化稍慢也就可以解释了？就是因为离得稍微远了一点？
我 ：没错。
历史爱好者 ：后来的各个列强里面，日本学得最慢，就是因为日本离得最远？
我 ：没错，就是这样。
历史爱好者 ：就这么简单？
我 ：就这么简单。
历史爱好者 ：那中国到底是因为什么没学会啊？
我 ：接下来我们就来好好聊聊这个问题。
第二幕：满清的殖民统治，导致汉人无法顺利近代化
我 ：我直接提观点：一个民族能近代化，有两个条件：其一是该民族农业时代的积累达到一定程度，其二是该民族在近代化浪潮到来时，未被蛮族殖民，能够无阻力地去学习。
历史爱好者 ：第一个很好理解，不然非洲早就近代化了（笑）
我 ：没错，日本近代化慢其实也有这个原因，日本的农业生产力一直不太行。人均财富、粮食等远低于明末的江南，明末的江南是真的富裕，并不比同时期的尼德兰差。
历史爱好者 ：明末……那接下来就到了……
我 ：不错，接下来就到了满清。你刚刚可能想问我：汉人是一二两个条件哪个不满足呢？我可以告诉你，都不满足。由于满清的到来，原本满足的两个条件，一下子都不满足了。
我 ：满清入关，数千万汉人死于非命。清初对比明末来看，耕地大幅减少，《天工开物》《齐民要术》等大批珍贵农业、手工业技术书籍失传，这还不包括那些至今未被今人所知，直接遗失与历史长河中的文物。有经验的老农、有手艺的匠人成批死于残酷的大屠杀，他们世代积累的经验和秘诀付之一炬。汉人一座座文明的城市变成尸横遍野的人间地狱，汉人一片片沃野良田变得荒芜人烟。此乃农业社会生产力的一大倒退。
历史爱好者 ：唉，满清入关确实是华夏的一大劫难。
我 ：还不只是这个。如果说满清像正常汉人王朝一样，对民间不严加控制，而是允许一定程度的社会自治的话，那么聪明勤劳的汉人还能从清初的苦难中慢慢缓过来。
我 ：然而满清不是这样的。“小族临大国”的立场和入关时候的累累罪行，让他们时时刻刻胆颤心惊，“满汉大防”是满清时时刻刻惦记的第一要务。满清依赖八旗和满城在全中国建立起了“深入.基层”的维.稳体系，汉人一旦有反抗的苗头就予以诛杀。这个所谓“反抗的苗头”的定义权当然也是掌握在满人手中的。比如如果有人聚众超过一定人数的话，满清统治者会认为此人图谋不轨，会直接将其处死。不管这个人是要造.反，还是只是想讲学、结伴游玩、或者与人合伙做生意。这意味着一切社会自治、民众的自发组织和结.社都宣告失效了，整个社会完全失活。
历史爱好者 ：嗯……
我 ：不仅如此，就算你放弃一切有危险的社会活动，专心在家寄情书本，吟诗做赋，一样有麻烦找上门来。
历史爱好者 ：这个我知道，文字狱是吧，乾隆年间就有百来起文字狱，牵连数万人。
我 ：关键是汉人被迫形成了一种麻木不仁，莫谈国事的氛围，随便想想就有掉脑袋的风险，整个民族既失去了行动上的自由，也失去了思想上的自由。真正成为了后来各路知识分子们所批判的““麻木的中国人”。当然这些近代知识分子错把满清的个例当作整个古代的典型来批判，这是大错特错的，而且造成了非常严重的后果，不过这又是另一个话题了。
我 ：请问在这种严密的监视与肆意的凌虐下，汉人何谈学习，更何谈创造？！
我 ：举个最简单的例子，满清中期有人提议发展火器，被乾隆以“骑射为满洲之本”的理由当即驳回？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满清酋长乾隆清清楚楚地知道，发展火器之后，力量得到增强的不是他们满人，而是汉人。火器所需的训练要求少，火器列装后人力能最大限度地转化为战斗力，汉人的武力能得到极大的增强。所以发展火器对满人有什么好处呢？
我 ：对于国家来说最重要的军事科技的革新，满清都以满汉大防的角度来考虑问题。那么满清对于其他的汉人自发对近代化成就的学习，所会采取的态度，不就很明显了吗？终满清一朝，汉人不仅没有像以往历朝历代一样，出现数位大思想家、大科学家、大艺术家，哪怕一名都没有！就连像“大唐西域记”或者明末西法党的作品这样，介绍外来思想的翻译作品，也一个都没有出现！这难道是汉人自己的问题？这难道不是满清殖民者阻碍汉人近代化的明证？
历史爱好者 ：唉，别人蒸蒸日上的时候，我们却正好天灾人祸，明亡于满清，真是汉人的一大悲剧。
（长久的沉默）
第三幕：其他问题
历史爱好者 ：说实话你前面讲得都很有道理，但是我在网上也看了很多人的说法，他们都觉得就算是汉人政权中国也无法近代化。
我 ：这是什么道理？权责一致。全权者全责，无权者无责，满清垄断了全社会所有权力搞高压极.权，怎么问题反而是受压迫的汉人背？
历史爱好者 ：他们有好几种说法，我们挨个捋一捋。
历史爱好者 ：头一种说法是明朝皇帝为了统治稳定，也会阻止民间学习西方技术，阻碍近代化。
我 ：这个观点有两个地方立不住。第一：明朝皇帝不会阻碍汉人学习西方思想和技术，明末西法党就是明证。
我 ：第二，明朝（或者其他汉人朝代）和满清最大的区别就是，就算明朝皇帝想阻碍汉人学习西方思想和技术，他也做不到。
历史爱好者 ：为什么做不到呢？
我 ：因为汉人皇帝想专制的话，形不成一个凌驾于社会之上的共同体来帮助他“维稳”。什么是共同体呢？至少自己和子孙后代的身份不能轻易变化，不然形不成稳定的跟皇帝一起牟利的机制。皇帝本人是孤家寡人，必须靠自己统治社会。他可以搞文字狱和专制，不过这样就会闭目塞听，皇帝凭自己控制不了全社会，很快造反的让就要上门了。中国历史上有过一个本民族皇帝专制的案例，结果很快就迎来灭亡，他就是秦朝。所以本民族的皇帝必须得尊重社会自治，这样王朝才会长久。
我 ：异族统治就不会有这个问题，因为异族整体可以作为一个共同体凌驾于主体民族之上，典型的例子就是满清的八旗。满清酋长靠八旗来维持统治、镇压汉人，八旗紧紧坏绕在满清酋长周围，自带干粮，帮酋长维稳，因为这也是稳固自己的利益。
历史爱好者 ：意思是本民族的皇帝也可能搞极权，但是搞不长？但是异族统治，因为自带“基本盘”，所以能维持更久的极权统治？
我 ：没错，“基本盘”这个词用的好。极权无非是驯服社会。问题是本族皇帝形不成一个稳定的统治班子，能驯服社会50年就不错了。50年以后官僚就和社会同流合污了，社会传统自由和习惯法又回来了。满清却是到乾隆都能一直搞文字狱，搞高压极权驯服汉人社会。
官僚的子孙科举不中很快就会滑落，地主的孩子不做官的话没有什么太多政治权利，商人一个破产就回到平民，穷人家的孩子好好科举也能“阶级跃迁”。民族内个体身份是流动的，可变化的，但汉人永远是汉人，满人永远是满人。
我 ：归根结底，只有异族统治，才能摧毁社会固有的自由和法律，才能几百年连续“改造社会”。某些人心心念念的所谓“深入.基层”“从内而外地改造社会”，正是自成一体的殖民者才能做到的事情，真正的、长久的极.权统治，正是满清的舶来品，凭汉人王朝是做不到这一点的。
历史爱好者 ：这个问题我理解了一些，我回去在好好想想。我总觉得你的话语中暗示了一些什么别的、很重要的东西。
历史爱好者 ：第二种说法是：一些马克思主义者（或称左派）认为是儒家思想阻碍了汉人近代化，因为明清都用儒家思想，所以就算换了明朝或者其他汉人王朝，一样无法近代化。
我 ：儒家是经济基础还是上层建筑？
历史爱好者 ：是上层建筑
我 ：近代化呢？
历史爱好者 ：广义的近代化可能也包含一些思想领域的内容吧……不过确实，近代化首先体现在生产力的大发展上面。
我 ：这帮人还自称是马克思主义者？马克思是怎么论述经济基础和上层建筑的？
历史爱好者 ：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
我 ：我不用多少什么了。另外我再提一句，日本也是儒家文化圈，日本人学近代化，学得怎么样？
历史爱好者 ：这个问题可以过了，我现在也弄不明白他们是怎么甩锅给儒家的了。
我 ：经过蒙元和清朝劣化的儒家倒是确实可以黑一黑，但那也是蒙元和满清的锅么，毕竟蛮族手里拿着刀，不肯合作的儒家士大夫都杀了，他们可以自由地改造儒家以合法化自己的统治。还是那句话，权责一致。
历史爱好者 ：还有一种说法，就是小农经济阻碍近代化。
我 ：说这话的人一定不知道法国也是所谓“小农经济”，另外这个小农经济阻碍近代化的逻辑是？
历史爱好者 ：可能是指小农经济缺乏变化，思想陈旧？
我 ：这又是上层建筑阻碍经济基础了？思想陈旧的人会被生产力提高的邻居抛下，成为工人被动进入近代化大潮，这不是各国近代化的正常操作？而且从明末西学东渐的情况来看，所谓“小农经济”完全是另外一种模样啊？江南士大夫女装盛行，甚至有人裸体上街；金瓶梅等市井小说在老百姓中极受欢迎，乡间贸易和市民生活多彩缤纷又欣欣向荣。所谓儒家思想顽固腐朽？所谓小农经济缺乏变化？从明末的情况来看，完全不是这样！
历史爱好者 ：还有人觉得地主阶级会阻碍近代化，理由是新兴的资产阶级会动摇自己的统治。
我 ：各国的资产阶级很多就是之前的地主阶级变的（笑）。其实在明末已经出现这种势头了。当新兴的生产方式和赚钱方式到来时，地主们非常乐意抛弃土地拥抱更优质的实业资本。谁会和钱过不去呢？
历史爱好者 ：唉，听你这么一说，确实如此，明明是很简单的殖民者的问题，为什么有很多人硬是喜欢“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呢？
历史爱好者 ：可能是我们从小被教育要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吧，唉。
我 ：原因很简单啊，有些人希望汉人永远从自己身上找原因，希望汉人永远忽视自己作为殖民者和中间商，永远忽视自己长久以来的瞎折腾和剥削，所给汉人带来的伤害和副作用吧。
历史爱好者 ：啥？你是说满清？
我 ：是啊（笑）
历史爱好者 ：？
历史爱好者 ：唉，虽然你说了我们能在近代化到来时学习其他民族就好了，但果然我还是更希望我们能自发率先近代化啊。
我 ：你这个要求相当于让汉人把希腊、北意大利、伊比利亚、盎格鲁撒克逊等等各民族合力完成的诸多步骤，再自己走一遍啊（笑）。为什么要重复造轮子？汉人要记得，我们是伟大的民族，同时我们也只是诸民族中的一个，没必要做完其他民族一起才能做到的事。
我 ：实际上，只要接盘明朝的是一个汉族政权，在顺利近代化后，怎么着都会是个向南辐射南洋，向西挺进中亚，向北消灭蒙古与俄罗斯争夺西伯利亚的远东超级大国，是超大号的近代日本。
我 ：那个时空的汉共和国，那个时空的汉族，会是个传统文化不曾断代并得到妥善扬弃的民族，而不是错把各式各样满清“伪传统”当成真正的传统，并纠结是维护还是全盘抛弃的民族；那个时空的汉族，会是个昂扬向上，不断进取的汉族，而不是遇到哪怕不是自己导致的问题，也要强行“反思自己”的胆怯民族；那个时空的汉族，会是个文明强大，立于世界各民族之林的伟大民族，而不是苟且于重压之下，还面临着人口断层危机的可悲民族。
历史爱好者 ：呜呼哀哉！可惜随着1644的悲剧，这些我们再也见不到了。
总结：
- 学习其他民族的成果是非常正常的事情，也是非常应当的事情
- 所谓“西方率先近代化”的本质——多民族合力、环环接力：
- 古希腊人 ：发明逻辑学和数学
- 东罗马帝国 ：对抗波斯人、阿拉伯人、突厥人，客观上保护了欧洲腹地的农业生产力不受严重破坏
- 北意大利人 ：文艺复兴
- 伊比利亚人 ：地理大发现
- 盎撒人 ：现代科技奠基
- 法兰西人：启蒙运动
- 近代化需要两个条件：
- 农业生产力足够发达
- 能够不受殖民者阻碍地有效学习其他民族的成果
- 汉人为什么没能近代化？
- 积累到明末的农业生产力、科学技术，全部在满清入侵的屠杀中灰飞烟灭
- 满清在长达两个半世纪的统治中，为了维护自身地位一直阻碍汉人学习西方各民族的先进技术
- 为什么明朝不会阻碍近代化，但是满清会？
- 满清的统治建立在“百万八旗”做基本盘的基础上，靠着这些“体制内人员”维稳，满清酋长能控制社会的方方面面，最大限度地钳制汉人发展。
- 明朝皇帝是孤家寡人，没有所谓八旗基本盘，必须与文官士大夫和其他社会各界相互妥协。就算明朝皇帝想对社会施以严密控制，他也做不到。
- 进一步讲，明朝皇帝没有“小族临大国”之顾虑，本身也没有必要去阻碍近代化。士大夫、地主等本身也没有必要去阻碍汉人近代化，相反，一旦近代化，摇身而变为资本家的他们是最大的受益者。
- 1644是中国近代一切悲剧的开始，也是汉人近代被殖民史的开端。
附两张图——汉人帝国和满清的社会结构对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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