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厨麦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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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万六千个晚上

外婆 (2)

坏脾气都不是对我的

三四岁上,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牙床总是隐隐发痒,我开始养成一个怪诞的习惯,常抱着自己的胳膊,狠狠连咬带吸,直到出现一圈深紫色的牙印才停下来。很快咬自己发展到了咬大人。某天中午外婆在厨房做饭,穿了条质地轻薄的棉布长裤。我抱着她的大腿一口咬了上去。一声惨叫。可是外婆竟然完全没有凶我,而是给我看了看被我咬的青色印子,平静地说:你咬外婆,外婆要疼的呀。一瞬间我愧疚得哇哇大哭。至此此后再也没有咬人的念头。所有人都觉得外婆脾气暴躁,但她的坏脾气从来都不是对我的。

对于外公,外婆则持续处于张牙舞爪的状态。做家务时候自言自语,大小声不断,把年轻时候的故事翻来覆去讲了一遍又一遍,并把人生的一切不如意都迁怒在外公身上。脾气来得又急又快,毫无预兆。外公真是天底下性子最好的人。任外婆如何怒火冲天,他也只是嘿嘿地笑,然后不声不响地溜出门,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找朋友打牌去也。

二老的相处模式很有意思。外公除了带工资回家,万事不管。外婆正相反,是个从早忙到晚的家庭主妇。眼里总有做不完的家务活儿,手脚从来就没有停的时候。外公对我传授过他的家居生存秘笈:家务“多做多(挨)骂,少做少骂,不做不骂。” 他这样甩手掌柜过了一辈子,一切家事都由外婆经手,连米饭都不太会煮。但他脾气温柔,性子慢,说话都不提声,风度是极好的。两人相处竟然很融洽。外婆常向我慨叹:只有你外公能容忍我的脾气。

春节时候,外婆家里就会热闹起来,常令小镇邻居侧目。厂里的工人不少是离开云梦去武汉亲友家过年,与我们家正好相反。妈妈是小女儿,与外婆同住。三姨住在离云梦不远的安陆,也一定是会回到外婆家过年。在南京的大姨,在北京的二姨则旅途辗转,还要在武汉换火车。年前外婆等待女儿们写信或拍电报回来,告知是否回家,同时准备年菜,忙得团团转。

凑齐全家人难度极高。真的齐齐整整一家人都回来了,又有新的问题,就是地方不够住。外婆两室一厅的小公寓满满当当。晚上大家打地铺挤着睡,总还要借用不在本地过年的厂里同事的房子。跨年时候挤在电视跟前看春晚,快到午夜出门放鞭炮烟火,难忘今宵过后再回到小小的客厅里打一晚上牌。湖北的冬天不一定下雪,但天气总是极湿冷的。家里没有暖气,人人都裹着羽绒服,抱着暖水袋或汤婆子。然而家里的热闹劲儿是令人难忘的。一个完全谈不上过年气氛的小县城,因为每逢春节全家人都忙着往回赶,在我眼中一直是宇宙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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