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惶

「霧散了，景物終於清晰，但是，為什麼都含著眼淚。」 
　　　　____《超級大國民》（電影）

噤聲的一切，都將吞下的苦痛聲響化為了沉默的眼淚。

What did I know, what did I know
of love's austere and lonely offices?
　　　　____Robert Hayden, Those Winter Sundays
 
我何曾理解，何曾理解
愛心嚴峻而孤寂的責任？
　　　　____羅勃‧黑登＜那些冬日的星期天＞

人們會說你這樣，你那樣，但你知道你不是。孩子，不要辯解。我知道你也想要告訴他們這是不對的，可是沒關係，不要去辯解。如果你辯解了，說不是這樣，不是那樣，最後就會有人說不是這樣那樣，而是這樣那樣才對。但是不管是一開始的這樣那樣還是後來的這樣那樣，都不是你。我明白，但是人們不明白，至少他們目前難以明白。所以孩子，不要去辯解啊。總有一天你會明白的，我這麼說不是要欺騙你。如果可以，我多願意讓你看看我的傷痕，可是那些傷結的疤不在你可以看見的地方，就算我全身精光地讓你看，你也不會找到。那種傷痕在身體裡面的某處，連我都不知道在哪裡。你還小，那種傷你還不知道，我希望你以後也不會知道，所以啊孩子不要去辯解吧，那讓我感到驚惶。

儘管如此，人們可能還是不會放過你。人們會說這既懦弱又膽小。可是孩子我要告訴你，你需要一百倍的勇氣才能這麼做。因為眾人所言而改變自己，和不顧那些流言蜚語，哪個才是真正的勇敢呢？軟不軟弱就由他們去說吧。

他們還會把有人受害的事情怪到你身上，這是一定會發生的。只不過人們為了不要受害所做的，根本只是先下手為強而已。轉到新班級的第一天，為了不要被欺凌只好和人打架，把對方揍倒在地上鼻青臉腫，最後自己獲得了欺凌敗者的權力，如此而已，這讓我感到驚惶。

與其臣服於人們的指示，不如臣服於自己真正相信的事情。什麼是勇敢和光榮？什麼又是軟弱和屈辱？殉身、切腹、自戕，難道就不是逃避失敗現實的作為嗎？那只不過是控制你的人希望你不要被另外一邊給控制所想出來的，虛假的光環。緬你一不存在的榮耀，換取眾多寶貴生命的赤誠，再也沒有比這更陰毒險惡的謊言了。不要把生命用來效忠任何的愚蠢，要效忠自己，做自己的主人。

活下來，才是真正的勝利。好好地活著，感受每一次呼吸，完全地體會活著的美好之處。帶著真正的尊嚴跟榮耀，做一個不需要任何名義也能活著的，真正的人。此身正是為了這個目的而誕生的，此外無它。

人們的變態一如進化的過程，是永無止境的。人們不斷改變各種各樣的型態，而在過程中和多數群體變化不一樣的，就會成為異類、成為多數正常眼中少數的不正常。儘管這些不正常只是另外一種演變而已，不幸就在只是少數。所謂的道德，就是大多數人的共識；問題不出在共識，問題在於「大多數」。

「我呢，是一個。他們呢，是全部。」
　　　　____杜思妥也夫斯基《地下室手記》

面對道德，一個人只有妥協。那裡充斥人們的嘶吼，難有真理的餘地。倘若多數人同意暴力，暴力即是道德的代言；倘若多數人同意暴力，暴力即是正義的名字。你是戲偶，你是一顆棋，你和多數人一起演出多數人想看的戲。孩子這就是無能為力，這讓我驚惶。

孩子我懂，你不同意。我在馬戲團見過一頭獅子，如王者一般，比你我都還強而有力。牠張牙舞爪，猛力奮進，在牠理想國的草原上稱王。可在槍眼和陷阱下，牠被拔了爪、敲了牙，被鞭笞抽打。最後渾身是血、遍體鱗傷，瘦如一片金黃的毯被拋丟在地牢的角落，終於黯淡。你要知道，我們都在馬戲團。既不做欺凌者，也不能做被欺凌者，就做冷眼旁觀的群眾，一旁默默。因為痛比你想的還要腐蝕人心，為了不要被打倒，我要教你怕痛。

在一片黑暗中點起燈，會帶來光明和溫暖，卻也會招致盜賊的注目；而每個人都可以為了搶奪明亮受注目的光火而傷害你，傷你在無法指明的深沉的某處，再也難以治癒。

啊，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同意，因為你未嘗受傷，尚未親身體會。但當你一嚐其苦痛，我惟恐終將來不及了。可除了親自帶此肉身撲殺進那殘酷戰場，我恐怕也別無他法令你明白，用人們所說的辦法活著會成為什麼令人驚惶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