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xCh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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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人代畜

粮食一般呈自然数增长,人口则呈几何增长。马尔萨斯指出这种状况下社会的一部分人口会生活在生存极限上,即每日的收入仅够维持生存,也即是马尔萨斯极限。这种赤贫人口在总人口中的比例则取决于社会等级和财产的分布。

当可供拓殖的土地耗竭的时候,土地的增长就会变得十分缓慢,主要由山地开发,围湖造田之类的零星开发为主。当不断增长的劳动力不断投入有限的土地时,一开始由于分工合作效应,边际收益可能增长,但是劳动力投入超过一定限度后,边际收益只能不断下降。当劳动力的边际收益接近养活一个劳动力的极限时,人口增长也就接近极限。这种增长模式被黄宗智称为内卷(involution)。

假定一个农业社会引入了一种能让产量翻倍的新作物,开始阶段农民收入增加,同时劳动力涨价促使节省劳动力的发明不断涌现,社会总体远离马尔萨斯极限。不过好景不长,人口增长会消耗增产的产量,再次压低劳动力的价格,同时各种节省劳动力的技术也因为不经济而被放弃,当人口再次接近马尔萨斯极限的时候,赤贫人口的生活水平不会有任何改善。

技术进步经常被想象为聪明人灵机一动,发明了某种巧妙的技术,改善了人们的生活,不过事实上天才和市场同样重要。中国古代技术常常失传,关于这一点有许多原因。文人鄙视奇巧淫技,匠人通常对技术密不示人,只通过父子师徒口传心授传承等等,这样自然容易造成技术失传。不过我们可以看到,技术和人力是相互替代的关系(虽然未必是完全相互替代),当人力昂贵的时候,市场对节约劳动力的需求会促使节约劳动力的发明不断产生。当人力廉价的时候,则没有任何发明节约劳动力的技术的动力,不仅如此,已有成本高昂的技术还会被放弃。

中国在汉唐的人口极限都在五六千万人左右,宋代引入占城稻将人口极限提升至一亿左右,明清引入了美洲作物和对山地的开发则让人口极限再次翻倍,达到两亿。一般认为嘉庆时期人口压力已经接近极限,这个时候江南耕牛的使用已经大幅减少,使用人力的铁褡成了耕田的主要手段。因为耕牛要消耗大量草料,而土地不断升值使得出产草料的草地变得过于昂贵,使得江南的农民不得不放弃耕牛使用人力。这也是为什么江西和福建的山地耕牛保存的比江南多,山地总有些难以开垦的土地可供放牛,江南平原的草地则和耕地直接竞争。(技术不一定指机械,耕牛的使用也是一种技术,这种技术的使用和耕牛和人力的价格比例直接相关)。

帝国晚期还发生了湖广-江南的经济分工,江南从天下粮仓变成了粮食净进口区,湖广则向江南出口粮食,江南输出纺织制品。这种分工虽然提升了劳动生产率,提升了产出,但是多余的产出仍然被增长的人口消耗,最终的结果只是人口上限增加,但是仍然处于马尔萨斯极限。江南的手工业化虽然经常被是为资本主义萌芽,不过其实不如说是中国经济内卷化的表现,和工业革命前夕英格兰劳动力昂贵,畜力风力水力大量使用的情况完全相反。

古代中国的粮食亩产量通常比欧洲高,这经常被认为是中国古代农业先进的表现。不过换一个角度来看,中国的单位劳动力的产量却远远低于欧洲。这并不奇怪,内卷化增长就是通过在有限的土地不断追加劳动力来精耕细作,从而提升产量。

人口压力的另一个表现是轿子的流行,宋之前士大夫以乘马为荣,坐轿为人鄙视。程颐说:“吾不忍乘,分明以人代畜”。南宋之后轿子流行,朱熹认为南宋缺马,所以不得不乘轿。不过明朝并不缺马,清朝更是掌握了蒙古和新疆的草原,而明清乘轿依然流行。只能说是人力太便宜了,把驴马挤出了就业市场。

附记:满铁调查的报告显示1930年代华北平原的成年农民的日工资与驴相当,为骡和马的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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