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西Marcy
瑪西Marcy

喜愛閱讀和旅遊,曾從事護理工作十餘年,現為自由工作者、部落客。 厭倦市面上過度強調正面能量書籍,畢竟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生命的體驗是從中汲取平衡,而非當影子不存在。著《下一次鳳凰花開》《表姊的佛牌店》

【閱讀省思】以冷暴力回應這虛妄世界——胡遷《大裂》

坦白說我不喜歡這本書,與作品好壞、作者無關,而是整本《大裂》充斥著一種冷暴力的氛圍,很刺人。《大裂》收錄胡遷2012至2016創作的十五篇中短小說。如他所言,寫的是城市、毀滅和末世感,關注個體對存在失望。關於那種人浮於世、諸事皆虛妄、與社會的格格不入感早在不同電影、小說中揭示,然而胡遷《大裂》彷彿是下了一記猛藥,以更濃艷、爆裂的淡漠和孤寂,反映社會虛假與無意義周而復始的愚行,似以冷暴力回應這虛妄世界。

卡謬的《異鄉人》主角為求自保意外殺人,在象徵法治、公平的偵查庭裡,卻沒人在乎真相,所以人僅糾結主角在母親喪禮沒有哭,便冠以無情、冷漠標籤,原本起因於正當防衛的案件,世人卻視為兇殘殺人案,以荒謬情節呈現格格不入也是一種罪。而《大裂》不同,別說社會價值觀詭異,連裡頭主人翁反應都淡漠得可懼,進一步引發叩問:人何以活得如此?

末世裡無處不在的暴力,網路暴力、家暴、還有處於暴力中的我們,然而以暴力回應、反擊、復仇就是勇敢、正義嗎?

小說〈一縷煙〉 男主的友人李寧,每次只要與女友慧姊一言不合隨即就會上演武打的戲碼,關於這樣的暴力事件,男主的反應也只是回房裡抱起古琴,纏上甲片,撥動錚錚弦音,有時候還很巧妙地,將旋律配合起慧姊的哀號,因為習以為常,反正床頭吵床尾和,世道皆如此,你發現別人家家暴時也沒打113不是嗎?回想議員高嘉瑜遭男友毆打,有些人還不是訕訕然說,家務事別管。

〈大裂〉則是末世的暴力,作者建造出一個異質空間,封閉的校園內階級明然,學生(人)活得渾渾噩噩,苟且僥倖每天泡網咖,直至某日老廣院以突發性暴力血洗新生宿舍,造成滿地血跡,彎曲的手指,反折的臂膀和玻璃渣,用《漂流教室》的畫面去想像也不為過。多數學生重傷,然學校僅冷處理,並宣揚不可聲張,最後迫使新生以「正義」為名,「橫屍遍野」為號召,對老廣院回敬更嚴重的報復行為,以滅世之姿火燒校園。

〈大裂〉對暴力描述相當具有既視感,蠻橫是傳染病,遍布校園,這群被仇恨、社會體制矇蔽失去理智一群人,缺乏共感能力,幾近殘暴地瘋狂、歇斯底里,施暴和受虐者,皆發出能撕裂世界的怪異笑聲。

你也許納悶,這種打殺戲碼無益身心,有什好看,細思社會階層無不充斥著此潛規則,而我們都是其中一名成員,要不跟著瘋狂,要不選擇淡漠,久而久之變得格格不入,內化為冷眼旁觀,我想這就是書中的男主回應給世俗的態度,無力反抗後的冷暴力。

回想曾就讀護理學校、職場,自古就有學姊學妹制,從校園、職場起便對新人灌輸先來後到觀念,猶記求學時的某次午休,一整個班級竟被直系學姊班叫到廣場去下馬威,聽了整整半小時訓話。學姊們喊著我們是她們的恥辱,我心裡著實納悶:我與你非親非故,亦未偷搶拐盜,何以成了你們的恥辱?踏入職場,也曾看過學姊排擠學妹,故意推拖工作,或咒罵白癡、智障等。諸如此類惡行學校老師、醫療主管絕對知曉,通常以一種過來人的心態默許,又或者坐享其成,認為此權威體制下塑造的奴性學生、職員較易管理也未知可否。

撇開職場,網路上不也充斥所謂鄉民的正義?人人都有評論、發表自由,但只要細看留言,每一則都讓你怵目驚心,猶如沾著血跡的棍棒,加害者的父母、親朋好友無不被起底,遭受全天下檢視與嘲諷;再者名人外遇偷吃,對,那些人犯了極大的過錯,該為行為負責,但一而再三公審、咒罵的意義是甚麼?非要到當事人跳樓自殺才會有人噤聲嗎?

小說中所有暴力、不公不義、荒謬僅是現實轉換,《大裂》屢屢呼應現實,看得令人滯悶。

上帝經常會讓你一無所有,再給你一點甜頭,這點甜頭就是在閉上眼睛的一瞬間,讓你錯覺擁有了很多東西。

小說〈大象席地而坐〉我讀了數次,與電影內容不同。花蓮動物園裡面有一隻大象席地而坐,遊客丟食物在牠面前也絲毫不為所動,說這故事的黎凱一直很想去看這隻神奇的大象,但他沒去成,因為在發現妻子與男主偷情後,他便當著他倆的面跳樓了。

這應該是極其震撼的生死大事,但男主卻淡漠得可懼,心想:這是失誤,我沒預料他這麼愛他老婆,而且我也不愛他老婆。該悲慟、懺悔等情緒都沒發生在男主身上,為了逃避現實他跑去台北找從前追求未果的女孩,對方也直言男主就是個討人厭的傢伙。而確實是,男主不僅討人厭,在旅遊團中還會刻意激怒他人,帶著一種,我不在乎你們怎麼想,是團體中難對他引起半分好感的那種人。

可是人何以活得如此呢? 那種淡漠呼應我先前所想,當現實太令人失望,只好選擇漠不在乎,可心尚有餘溫,還糾結著去找大象。大象是甚麼呢?有人為此染上政治色彩,我想那不過活在黑暗裡的人企盼的一點光吧。

故事很冷的,因為最終到了動物園,見著了大象,大象堅持席地而坐,是因為他斷了一條後腿,還一腳往男主胸口踩。

以寫作對抗世界的黑暗

黃麗群在序中寫到,作為創作者,她最不喜歡被人問「為什麼寫這樣的故事」,但她卻忍不住問了胡遷。答案可以在《大裂》後記裡找著,他說「以寫作當成直面生活最有力的方式,從中得到力量,對抗黑暗」。這不啻一種似去過敏的洪水治療法,在被社會麻痺、逐步冷漠的觀感中灌一劑猛藥,去刺激、進而重新看待生活。

可是,這世界依舊很冷,〈一縷煙〉、〈張莫西去了沙漠〉、〈靜寂〉可見端倪,藝術、創作並不能完全抵禦黑暗,連村上春樹早期也得寫點雜誌商業文糊口,所以這位才華洋溢青年作家、導演最後選擇在2017年10月12日凌晨離開世界。

「大部分人的生活都灰暗得可怕,你得使盡渾身解數才能扯開點什麼,才看到一絲自認為的美好之物。但之後,只要你懈怠了,灰暗會重新堆積。」——胡遷訪問紀錄

「世界怎麼了?我不知道。」—–胡遷《牛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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