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oto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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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读书与写字不可辜负

荡木正传 (2)

第一章 行状记略

别看荡木君今天是已届60的老朽,可是谁没有过风华正茂的岁月,他小时候也调皮捣蛋,少年时难免逞能斗狠,挨打或打架,男孩子都是这样慢慢长大的。

四、五岁时,他不知好歹,为了在小伙伴面前显示自己天不怕地不怕,居然当着许多人的面对爷爷吐口水,结果被爷爷摁在一条很宽的长凳上抽了一顿。据荡木说,爷爷是哥老会堂口里的三大爷,竹鞭子抽起人来,决不手软。

十二、三岁时,中华烟还是稀罕物,荡木爸爸弄了几包藏在抽屉里。他小小年纪不学好,学抽烟,便从每包里偷出一支,然后再把烟盒原样封好,还自以为人不知鬼不觉。荡木爸爸抽第一包时,以为是包装问题,到第二包就知道是他捣的鬼。于是免不了一顿暴打。

年岁稍长,仍是野性难改。有一次,别人用砖头把弟弟的嘴砸了个口子,他知道后拎着斧头上人家家里讨说法,荡木妈妈拦都拦不住,结果那家的老爹把儿子护在身后,亲自到他家来赔不是,荡木方才做罢。

再大一点,16岁时,正是知青上山下乡的时候,荡木便去了农村广大的天地里接受锻炼。新人总是受欺负,他被老知青抢钱、抢衣服、还挨打(那年月,的确良绿军装比现在的任何名牌都抢手)。无可奈何之下,只好与更恶霸、来得更早的老知青牵上线搭上关系,靠他们出头警告那些知青一番,方得以站住脚。这边刚消停,那边又被当地农村恶少欺负。荡木想如果一昧忍让,那苦日子会没有尽头,便领着几个同受欺负的兄弟,半夜把恶少从炕上拖下来,拽到麦场上教训一顿,从此天下太平。

当知青时,住的房子是泥土墙。有一天半夜,荡木正蒙头大睡中,老觉得有东西在顶他的头,推了几下推不走,烦躁得很,便开灯想看看是什么东西,睡眼朦胧中只见一条暗红色的毒蛇,吐着毒信子,从土墙上的洞里伸出头来。登时吓醒了,一下子滚到地上。后来说给人听,被告知这叫“龙抬头”,是极好极难得的兆头。

果然,那年恢复高考,荡木本能地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一定要抓住。可是生产队长不同意,山区里缺劳力,没有人愿意把知青放走,当时已有不少知青放弃希望,在农村里结婚成家扎根。可是荡木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离开这里。多次求情无果,最后他豁出去,叫上两个也想考的知青,夜里摸黑去队长家,以命要挟,说不让他们参加高考就是要他们的命、就是毁掉他们的一辈子。荡木冲队长放出狠话,说如果队里不批准他们考试的话,他们只好拿队长一家人垫背。生产队长终于同意他们报考。从77年到79年,荡木连考三年,77年分数没公开,78年他数学考十分,英语考零分,79年数学考二十几分,英语考十几分,这样的成绩,却成为公社几千知青里唯一考上大学的人。

到政审时,怕被队长刁难,不得不提着几条好烟去队长家,队长问起他当初说的狠话,他只好咧嘴傻笑。好在队长不是小人,放行了。不过,却有小人等着他,原来他曾跟别人打过架,那人一直没机会报复。听说荡木考上大学要体检,便领着一帮人拎着刀、提着棍,上山来找他,那群人只有一个要求:要荡木在众人面前给他们下跪。那个时候,荡木脑子里只想着“体检时身上不能有伤口”,其余全不是事儿,他一言不发,带着自己这边的哥们儿二话不说,扑通就跪下了。第二天,全公社知青都知道荡木给谁谁谁下跪了。

听到这个故事,肉友们都将他比作韩信,夸他能屈能伸。他说,当时哪想那么多,只是觉得如果让人捅一刀、抽几棍子的话,身上留下伤口,体检肯定过不了,那大学就上不成了,后果不堪设想,生产队长早就说了他这次如果还考不上大学的话,会收拾他一辈子的。事后想来,荡木深感委屈了其他几个跟着他一起下跪的兄弟。

18岁上大学后,因为特殊的历史原因,老三届里聚集了一大帮非常优秀的北京知青,多半是北京学界泰斗和政界高官之后,普通人家的孩子还在光着屁股爬树捣蛋时,人家已经读遍了中外名著。荡木自惭形秽,凭着一股不服输的劲头,不甘人下,高考一、二十分的成绩,到毕业时,全班七十人,他的平均成绩位列前五,英语更是从只认识26个字母到可以和英语系的同学比谁读的原著多了。他回顾当初,说自己就是靠着being aggressive and greedy ,才能够与那些优秀的学兄学姐平等对话。

如果说极度自嘲是自信的表现,那么过分自尊就是自卑的表现。

荡木大学读的是中文系,接触到外国文学作品后,喜欢上了。当时,一位比他高两届的77级师兄家里是海军大院的,常常开外国文学的讲座。荡木敏而好学,不耻下问,向这位师兄讨教。师兄当面给他一番指点,背后却笑他:“西餐都没有吃过,还想搞外国文学?”总有多事之人向荡木学舌,没想到就是这一句话,日后将荡木送到大洋彼岸,还让他把外国文学读到了头——比较文学博士,也让他嗜血如命,喜欢生牛排胜过地道川菜。

硕士毕业后荡木分在小城里教中文,他不甘心就此沉沦,想申请自费出国读书,家人、朋友、同事,人人都说他异想天开:“你在中国内陆小城市教中文,哪个美国学校会想起来不光录取你、还给你提供全奖去读文学?”他不信这个邪,不试试怎么知道?一年后,他在三十高龄之际,以GRE verbal 680的高分,拿到美国某大学的全奖自费出国。

在美国,博士们的出路往往是在大学当教授,但是终生教职不容易谋到,不但要教课,还要搞学术、做研究、发论文,日子并不轻松。荡木读博士并非热爱学术,他也非做学问之人,他才不要过板凳甘坐十年冷的日子,虽然他放了洋,读了洋博士,骨子里秉承的仍是 “书中自有黄金屋, 书中自有颜如玉”的中国古训,他要靠读书博取功名,过上好日子。毕业后,他去了跟专业没有丝毫关系的IT公司,据他本人说,自打脱去博士袍后,再没有读过一页书一句诗,书全扔在一边,开始了香车宝马,音乐美酒,追逐美人的生活。

读中文而拿到美国的博士,修文学而凭IT谋生,不懂数学而以此为公司赚钱,被称作半残废(身高不达标)而从来不缺好女人相伴。他引以为傲的不是长相身高,修养学识,而是混世道的能力,他表面迂腐,实则圆滑,深谙处世为人之道,工作中的上司下属,生活中的情人红颜,无不各安其位。

 “以哲人的诗意化方式度过自己动物的一生。”这是荡木的理想,也是他的人生哲学。若说人生是一场游戏,他对自己能按自己设想的玩法玩出自己想要的结果十分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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