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游神 （6）

六 无厘头老夜体

其实，夜游神一开始只是哭哭穷。

“半个北狗下肚，苟且活着。” 或者“还剩半块面包，吃还是不吃？”又或者“谁能给一碗阳春面？”又或者，“早晨终于吃了半碗炒米饭，一天不饿了。Life is beautiful！”

 还有诸如，“鞋底破了，看着雨天就发愁，希望明天出门不下雨。”“鞋特别容易坏，整天靠两条腿走路，TTC那么贵，谁坐得起？”“ 今早走在街上，一个好心的国人走上跟前跟我低声讲了一句：你裤子破了。”

不过是变着法子各种花式哭穷卖惨罢了。网友们一开始疑惑，怎么有人这么可怜？中国人一般爱面子，奉行“家丑不可外扬”的祖训，打肿脸充胖子的有之，在外人面前哭穷的少见，哪怕是在网上。大家心内不安，忍不住问，“你是真的有经济困难还是爱拿这类话题开玩笑？”

夜游神答非所问，继续发这类贴子，“心乱如麻，苦日子要到什么时候才结束？” “ 有谁像老夜这样，至今为止，上上下下还穿着打补钉的衣裤？”

有好心人说，“你把地址给我们，我们寄食品给你。”“没饭吃可以来我家，管饱。”刺哥真好，问他的地址，要给他送鞋去，夜游神说，“多谢，老夫心意领了。这把年纪了，破鞋穿着舒服。”

谢绝帮助之后，他接着发贴，“唉，下雪了，我喜欢下雨。下雪天洗衣服是一件头疼的事。我一般都是在雨天，最好是倾盆大雨，让雨水自然冲刷脏旧衣服。”

 “我两片黑面包或者一碗方便面就可以凑或一顿饭；一贫如洗的人真是想像不出那些有钱人，成百上千万，他们怎么花得完呢？顿顿吃麦当劳天天喝Tim Hortons也用不完一个零头。唉，为他们发愁……”

“为什么很多人来了加拿大10年年薪已经是6位数，可我来的年头长多了非但收入只有人家一半，而且还整天看人眼色、提心吊胆、朝不保夕的样子？我的问题出在哪儿？”

这类帖子太多了，网友们觉得自己的视觉神经受到折磨，纷纷求他不要心理自虐，没困难的话，别拿这个来开大家的玩笑。

他置若罔闻： “真想吃自助餐，唉，可惜只能扒在窗口看人家吃。”

刺哥说，“别客气，进来我们一起吃。”

“老夫只能瞅一眼窗内，往嘴里塞一口北狗，就当自己跟你们一起吃了。”

大家各种调侃，诸如“北狗请节约着吃，没有它，你就只能吃手指啦，”或者，“看那么多眼，不怕咸着吗？就半块北狗。”“又挠玻璃了吗？”

大家适应他的哭穷后，反而夸起他来，“每天能把缺衣少食这件事，写得栩栩如生且不重样，真不容易。让我写，三天以后，除了说‘我饿’就没词了。”网友们从疑惑到同情再到麻木，这时候已能泰然处之，甚至跟他开玩笑了。比如，夜游神问：“豆腐放了半年了，一直舍不得吃，真空包装的，应该还可以吃吧？”网友青山妹妹回答说，“不吃黑面包沾水了？你的伙食费要涨了。”

渐渐地，他从哭穷到哭自己的失败，最后变得有些无厘头，有点搞怪了。比如，

“在线急问：怎样才能苦中作乐？” 

“恩格斯给闫妮的一封私信中尖锐地指出，网恋是当前婚姻所处矛盾的一种虚拟的表现形式，它是人类几千年婚姻制度的掘墓者。”

“今天无聊至极，遂斟上一壶酒，一页页翻遍历史旧帖，这帖子却都不知说些什么，酒兴正酣，忽从行间悟出二个大字：显摆。原来这论坛的历史就是一部赤裸裸的显摆史！ ” 

夜游神哭穷卖惨、神神叨叨的文字有其独特的幽默和才情，有些越品越有味道，有些甚至惊艳：

“老夫每晚都在阴暗潮湿的地下室里，一手拿了2块钱一包的烟，一边喝着LCBO最便宜的酒，一边看着枫下论坛的谈天说地栏目，愁眉紧锁，陷入沉思：中日一战该怎么打？如何突破日本自卫队的封锁？如何收复钓鱼岛台湾？”

“一个声音在耳边回响，‘想打架么？’ 我竭力让自己保持镇定，头低着，眼睛看着地上，并迅速在四处搜寻。地上连个石块都没有，身上更无任何利器，只有一个铝饭盒，里面3个馍馍。苦思良久，我终于决定落荒而逃。 ”

 “老夫今早被一路追杀，天昏地暗，狼狈不堪，猛地发现地毯上一颗亮晶晶的糖果，静静地等着我，弯腰，伸手，迅速捡起，一看四周无人，立即揣在口袋里，哼着小曲，life is b-e-a-utiful！”

“天气骤冷，突然发现没有冬衣，脚上又穿着凉鞋，于是，冲上街高呼口号，‘要公平！’，路人皆惊诧，好心人给了一杯劣质咖啡，倒是热气腾腾，正喝着呢……”

“今夜酒后失言，满座停蛊大惊，皆面面相觑，一刹那间，处境岌岌可危，走走走，三十六计，明日只得单骑千里，月下挑刀戏美人。 ”

“师爷，当年十六铺和虹镇老街火并的时候，您老躲在哪里？现在跑出来号称老大，统一江湖，当兄弟们都是洋盘？别忘了十六铺和虹镇老街井水不犯河水！你当初跑进虹镇老衔寻女人，脚踩了一条龙的尾巴，你晓得吗？虹镇老街的女人是外面人能碰的吗？人家可是把你记上小本本，一直在追杀你⋯⋯同情你一把，躲到加拿大，沒有了当年的威风，现在只能夹着尾巴做做隔壁老王，低三下四卖卖苦力，寻寻中年妇女开心，也蛮好。”

夜游神发了许多贴，自成系列，比如，“在线急问”系列之：针毡能坐多久？怎样才能让自己黯淡的人生迸发出闪耀的光芒？还有“睡前感慨”系列、“郁闷角落”系列、“恩格斯如是说”系列，“三言两语话XX”系列，还有深夜里无数的信手一贴，花样感慨他自己的惨淡人生，赞美他人的成功。终于，独树一帜的老夜体横空出世。

老夜体，其最大特点就是哭穷装可怜，把自己贬低到尘埃里，以貌似不显摆甚至过分卑微的姿态来达到显摆的效果。可以说，那几年老夜在论坛里无人不晓，老夜体在论坛里无人不知。“每次看到你的只言片语，我的情绪都受你影响，你不用显摆，论坛都受你的摆布。” “这位神仙不断以自己独特的方式娱乐大家。你会如旭日般红起来的！”当然，也有贬的，“唉，老夜体这么受人推崇啊，有钱人逗大家玩呢。审美疲劳了。”也有不解，“你是仇恨你自己吧？反正我只看你自己在嘲笑自己。” “老夜为什么老是不宜余力地XB自己脆弱？ 很快感吗？”

还有不服的，三果主动跟夜游神PK过招：

三果问：“嗨，最近啥都涨价，盒装的豆腐也涨了五分钱。 你还吃外面卖的北狗么？”

老夜说：“早就不吃了，天天等food basics的打折面包，还有Costco一块五的午餐。”

三果：“Costco 卡太贵。 我都是从卖吃的地方穿进去，摸摸口袋，咽下口水，穿过收银台，有很多的试吃摊，一圈圈我慢慢排队，试吃一圈基本上半饱了。有时候还有饮料试喝。”

老夜：“Costco的午餐需要会员卡吗？不要。Costco进门要卡吗？不要，我每次时对门卫指指前面一个漂亮女孩说，我们一家的。”

三果：“我面子薄，要不是饿的不行，轻易也不会走这条路。一般实在不行了，在门口的时候，胳膊都举不起来了，双腿微颤，我只能努努嘴，两眼直直往前瞅，多数情况下看卡的马上去给我推个轮椅过来，这大店服务就是好啊。”

老夜：“以后还是我请你吃吧，一块五我还是能摸得出来的。”

三果：“可以要两份么？吃一份打包一份，家里还有好几口，每次开门都在门口张着嘴，像鸟巢里刚出生的小鸟，眼巴巴地看着爸爸今天拎的的塑料袋里有没有吃的东西。”

老夜：“听上去你像是在显摆，好吧，一人一份热狗，我都请了。别忘了，可乐可以无限制地refill。”

“我知道，每次杯子我都留着呢。”

这场PK，笔者觉得两人不分伯仲，战成平手，各位以为如何？

再然后，大家开始调侃模仿老夜，比如A说，“被你们这帮高大上的年收入20几万的地主震惊到了，我赶紧到Milestone 喝两杯压压惊。” 

B说：“Milestone太高大上，我们都是去麦当劳买杯可口可乐喝喝。”

C说：“你这个还是高大上。我一般是沃尔马买一大箱可乐，每天带一瓶放到公司冰箱，午饭时间正好可以喝。”

D回：“你这个也比较高大上，我下次买盒感冒冲剂，泡一大桶，放冰箱加冰块喝。”

E说：“你这个也比较高大上。我一般就喝自来水，完了袖子一抹。”

有人叹为观止，“ 以上均是老夜体，竞争激烈啊！ ”

有人不认输，“ 老夜体应该是这样的： 俺靠在墙角，流着哈喇子，‘哥几个， 能分点给我么？’”

时不时有人模仿老夜。小北说，“星期五，被老猫和老夜无情的拒绝了，只好孤影形单的去啃麦当劳， 这样的夜晚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完还得意地问大家：“有点老夜那意思吧？”

网友们的评价是：“你这是豪华版老夜。”

甚至连女网友也开始模仿老夜。“俺和老公那时候很穷，第一次约会去公园，我俩就在外面等了半个小时，免费的时候才进去的，存自行车花了两毛钱，还是我付的。现在想翻出点纪念品都没有。”像不像女老夜？

学的人不少，却没有人能得其精髓，能得到这样的评价就已不错了：“不得不承认，你学老夜学的挺像，但是有点生搬硬套的感觉，有其形，无其神，所以我认为你还是山寨版老夜。”

不知不觉间，老夜体已无处不在，夜游神的大名论坛无人不知。一次，有新人发贴问，“请问各位大侠，我有一个致命的弱点，非常不自信，非常非常。所以在职业这条路上很辛苦。面试，工作都没有气场。有什么办法能锻炼呢？真的很烦恼！”

热心者立刻指点迷津：“经常拜读老夜的贴，可增强自信。”

再问：“谁是老夜？ ”

答曰：老夜是论坛男神，最无私奉献的人，为了让大家找到自信，经常不惜自贬。 以下是经典老夜体：

“二十年前证明了一点：我是loser，二十年后的今天，还是证明了一点：我是loser。我永远是loser。”

“一个一无所有、一事无成的，一个上了年纪、对未来失去信心甚至绝望的，一个在多伦多很难被人，尤其是被国人理睬的，一个每天倍受煎熬，连真正的家都没有，连一顿正常饭都吃不上，甚至连睡觉都要经常被吵醒的，一个羞愧交加、自责而又无奈的loser！

“天底下没有比可怜虫老夜更傻的人了，放弃国内不受地方管辖的铁饭碗和马上就能分到手的房子，自费留学，千辛万苦，最终变成了loser。”

虚心求教者读罢哈哈大笑，自信心爆棚而去。

至法无法，至正至奇，全有妙无，老夜就是独孤求败，老夜体就是那“以无招胜有招”的独孤九剑。现在网络上流传凡尔赛体，众人竞相仿效。殊不知我们论坛的老夜体，一直有模仿，从未被超越，别具特色，风格鲜明，正是凡尔赛体的绝配。而老夜的无厘头，实际上是以癫狂痴傻为皮相对抗残酷外力的逃避之法，所谓成全别人恶心自己，骨子里是深刻的悲凉。

论坛真应该举办一场老夜体征文大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