絲絨兔子
絲絨兔子

經濟學入門仔 / 夾縫中的人 / 美與詩意的追求者。

四月祭|從前和以後

踏後小半步。

從前:

像是一場斷裂的、失真的夢境。從上世紀一直幽幽地延續著一口氣,抻到這日新月異的時代再被扯出來展覽。霓虹燈趁人不注意閃了一閃。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的。但我仍舊是要去赴約的。


造夢是如此輕易的事:只要一張你的相,或者一小段你的聲音,就夠這群從天南海北飛來思念你的人潸然淚下了。一定有人是真心實意地掛念你,也當然有人是瞅准了這個機會撈一筆油水。

我都知道的。但,就算我看破這一切又如何?我真的就因此不再為你心動嗎?


張先生。

縱使這一切連結都是假的,都是我一廂情願強加的敘事。我也知道,我點開新歌聽到你把聲的時候心臟的悸動是真的。我也知道,我無意間打開螢幕看到你對眼時呼吸的停滯是真的。

你看,這麼久了,原來一切思考、連結都是可以放低的。但愛不能。


但愛不能。

愛不會消失。愛只是睡著了。動人的會永遠動人,無論ta是活著還是死掉、有消息或者沒消息、熱情洋溢或者拒人千里。

喜愛只會在反覆的自我講述中加強。我們可以培育愛,有時甚至可以遺忘愛,但永遠不能殺死愛。


二十年了。「我多麼希望時間崩壞如我倆擦肩而過的車站。」

我們之間的時間是幻覺。我們選擇在這個時間相聚思念你,僅僅是因為這是人類愚蠢的focal point,對整數數字的執念。但你沒有任何一刻曾經失我的約。


二十年了。我仍舊可以聽到你的「新歌」。

你太珍貴所以我不得不聽,即使我很難接受一首歌的演唱者可以如此缺席於現代錄音工業的流水線。如果你在,你會想要重新灌錄一次嗎?如果你聽到那些編曲,你會給出不同的意見嗎?我得不到答案了。


這一切都是虛空。

我無法擺脫這種深重的虛空感,但我又無法故作清高地遠離這一切。

在投入以前,踏後小半步。




以後:

這一切匆匆過去。

我當然可以用很多漂亮的句子來妝點這一切,但。


人群太廣闊了。而我不能安然地將自己投入這種沒有猶疑的集體情緒之中。(無論你有多好。是的,無論你有多好。)而來自對岸的粉絲團體像是一個一個訓練有素的步兵營,這件事令我恐慌。我撞見她們在維港的海邊,在溫柔的霧裡,整齊地排好隊列,喊出鏗鏘有力的口號劃破霧的茫茫。(諸如「xx張國榮粉絲會繼續寵愛張國榮二十年」一類。)

我的茫茫。有時我置身於人群,完全不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在寶福山的半山腰排隊兩個鐘難道令我離你更近嗎?)當然我又太知道為什麼我會在這裡。(為了你。)

最終可以觸動我的仍舊是純粹、被放大的你。在影院裡,你將近三十年前的歌聲在修復以後清晰地如同昨日,那強烈、巨大的真實令我落淚。彷彿這中間的時光不曾存在,我們仍活在那個生龍活虎的舊香港。

電影結束,燈光亮起,這座城的變化早已細緻至微處。還好你應該已經遠行,不必再繼續費心人世間的一切。這二十年後割裂的香港娛樂圈、以及因此而被閹割的紀念儀式大概也不能再令你煩擾。這場貌似聲勢浩大的紀念有一半都帶著濃重的商業氣息,一整晚,我從廢墟裡揀碎寶石,透過片段望你的光。而你仍舊帶著你令人難以置信的善良與美好寬慰著我:「是的,時代這麼壞,但你仍舊都可以在廢墟裡揀出你自己的寶石。」

你是我的寶石。



2023年4月2日,於久違了的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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