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地落日 第一章

月光白茫茫照下来，沿着河边的雾气，给搅成不成样子的阴影，慢条斯理滚落在有气无力的LED招牌底下。一只蜘蛛挂在纱窗外，缓缓把腿拉得长长的，在它所织出来的网上等待并不存在的猎物。

楚方看着那蜘蛛好一会，把一缕头发拢到耳后，她的头发是自来卷，一缕缕纠缠在一起，上学后图省事一律剪短发，直到进了医专，被班上几个女孩子侧目，直疑心她是女同志，这才渐渐把头发蓄长，霄云不知道这事，直笑她早留长发必早有男孩追求，不必拖到现在。

 她经过主卧室，悄声停下脚步，听了一下里头电脑主机的声响，是表弟思朗坐那儿，十几岁出头，又极娇惯，正在痴迷打游戏的年纪。

倒像是自己在做贼，她自嘲地笑。

住在别人家里自然像是在做贼了。她每天下班回去交通实在不方便，处境总是尴尬：镇里那间房子也是霄云的，给她父母住了这些年不清不楚。

她其实特别厌恶这里的一切：假木质地板；墙壁一半雪白乳漆一半雪白瓷砖，只跟雪洞一般；假水晶玻璃制的吊灯，挂在低低的天花板，把底下那张盖了报纸不晓得什么材质的餐桌照得油腻腻。冬天的时候屋子极冷，偏又舍不得在客厅装空调，嫌电费贵，只装主卧的空调，客厅里就开小电炉。房子装修好，她外公应了邀请，来成全霄云这幺女的孝心，只住了一两天就脸色发青地回去了，许是给冻的。

时钟转过了中午十二点，楚方披着头发顶了黑眼圈出来洗漱。

霄云半跪在地上，正往脸上搽着什么。沙发上摆了几个瓶瓶罐罐。

“小姨。”楚方喊了一声。免得被说鬼祟。

“解湘云回来了，得去应付一下。思朗放学回来你把菜热一热就是，不要准他吃太多腊肉，不消化的。”霄云坐在假真皮沙发上，磨磨蹭蹭地把脚上皮鞋擦了又擦。

 “暧。”

极短的声口，倒显得自己像她请的佣人。

霄云又走向房间另一头，门背后挂了面大镜子。她正在把头发往上梳拢，大抵以为高马尾能显得年轻一点。她一向忌讳在知根知底的老同学面前露怯。

“前日我们以前校长来医院，见了我还问你家小姨呢？”

霄云立刻板起脸，红一阵白一阵的，活像被迫吞下一只生洋葱。    

楚方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她只好没去看霄云的表情，不用看也猜得到。那脸上已经有细小的皱纹蔓延上眉梢眼角，因为上了年纪，颧骨也变得越发锋利挂不住肉，一颗黑痔在随着她的嘴角发抖。永远在说要去点掉永远临阵脱逃。

霄云走的时候没有再跟楚方多说一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