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寶山
梁寶山

關注藝術生態、城市空間、藝術勞動及文化政治等議題。著作包括:《活在平常》(2012)、《我愛Art Basel──論盡藝術與資本》(2018)等。近年愛上島嶼研究,近作有《南丫說:》(合著)及《模達今昔──南丫島模達村歷史及社會研究計劃》。

街坊渡輪上的慢活風景 (關於《南丫說:》,仲有好多野想講……(之二)

原本想將本文刊在展覽出版物上,作為馬智恆紀錄片《全記渡》的語境。但篇幅所限,還是放在這裡更能吸引讀者。《南丫說:》的兩部紀錄片,包括卓翔的《風調雨順》都不是那種有故事有劇情有人物的故事,甚至有鄰居在看初剪時反映甚為難看。然而卻最能把握計劃想要探索的文化地景。

「船隻、島嶼、人……相依賴以存在的三原素,構成不可破的三角關係。」

──《有時跳舞》

2001年,我從大埔搬到南丫島,雖然都是新界和鄉村,但生活方式截然不同。轉眼二十年,我經常會想──如果沒有南丫島,我還會不會這麼愛香港?又,如果沒有全記渡,我還會不會這麼愛這個離島?雖然我不肯定島嶼其實是否在乎人類的存在,但插翼難飛的人類,如果沒有船隻,便不可能實現島居的夢想。

街渡的自由,還包括人畜共處。再寡言的鄰居,看見乘客的小狗,也來逗着玩。

離島的生活節奏

「街渡」顧名思義即是街坊渡輪──而全記渡的創辦人兼營運者胡氏家族本身就是街坊。在城市的居民,即使每天乘搭同一輛巴士,還是形同陌路。而南丫南幾條鄉村因為常住人口不多,街渡的固定航班便間接促成了這個「沒有陌生人」的社區。早上六點首班,大都是外籍教師和本地學生,在晨光中打盹;第二班七點二十分,全滿了穿戴整齊的上班族、幼稚園生和家長、還有出外賣山草及買餸回家的老人。街渡九點半從香港仔歸航,船尾甲板滿是酒家所需的鮮蔬活漁,還有郵差和其他公務人員。而下午四時半和六時四十分,差不多的鄰居組合,便又紛紛歸航……。仆居島上的,大家沒有不愛海。全記渡開放的格局,正好讓搭客自得其樂──愛搭訕的搭訕、看風景的獨自沉思、小朋友追追逐逐,緩慢的船速正合閱讀和做功課。反之,高速渡輪則只是個過渡的「非地方」(non-place),只有功能而不構成任何意義。有一個時期我曾經常往返長洲,從全記渡轉換到冷氣大開的船倉,原來悠然自得的海上之旅,頓時變得密不透風、索然無味。

好奇的小街坊

歷四代人的街坊生意,意味着老闆、船員和居民不單只是營運者和乘客,而是「睇住你大」的鄰居── 外籍搭客向船員講「jo-sun」(早晨)、不分彼此扶老攜幼、傳接買餸車和嬰兒車、甚至在道路交通擠塞時多等一、兩分鐘讓遲來的乘客上船、在颱風襲港停航前通知需要返家的居民……其實這些都不是他們的職責所在。即如一位外籍鄰居所說:「 There is common ground even when there is no common language.」[i]「坐埋一條船」,便不能袖手旁觀,這大概就是島居的人之常情。春夏之交的博寮海峽偶爾會濃霧深鎖,船員屏息靜氣聆聽遠方的響號和動靜、乘客則紛紛獻出iPad開啟GIS協助尋找方向,無分彼此、安全抵岸。因為街渡航線連年虧蝕,全記渡2021年年初需要刪減班次。新船期雖然未致於皆大歡喜,但諮詢期間船東與居民有商有量。我總是想,換着是素未謀面的管理層,搭客想要直接溝通?真是「睬你都傻」。

生計不是懷舊

不過我不想用「人情味」這種陳腔濫調來概括全記渡的「特色」。我認為全記之所以值得去紀錄和珍惜,是因為它不僅「見證」──而是名符其實地「乘載」着社區的變遷。於是我冒昧向原來只是點頭之交的胡國光先生請教。作為全記渡第二代船東之一,人稱「扁叔」本人就是索罟灣及香港仔的活字典。而另一位船東胡國統先生Peter,不單分享關於父親胡泉(全記渡創辦人)的生平佚事娓娓道來的,還借出珍貴的老照片。大型船公司,往往把所有非乘客區劃成「閒人勿近」。而全記渡卻讓這些生活氣息隨水漂流,讓我們的紀錄片和文字,亦得以盛載社區的過去。但我們的計劃並不在於懷舊──因為懷舊之惡,在於僅保留事物的外殼,但忽略其原來的生活方式和社會關係,使仍然有實際用途的事物,淪為只是用來打咭的定格。訪問期間,扁叔常常提醒我街坊生意其實是「為公為私」,不要想得太過偉大。故此計劃的重點,乃在於講述它如何維繫南丫島南岸眾多不同的生計。

全記渡船東之一胡國光先生,人稱「扁叔」。不僅對索罟灣和香港仔社區的過去如數家珍,還妙語如珠,教曉我們不少海面和做人的道理。全記渡船東之一胡國光先生,人稱「扁叔」。不僅對索罟灣和香港仔社區的過去如數家珍,還妙語如珠,教曉我們不少海面和做人的道理。





[i] 梁寶山:《模達今昔──南丫島模達灣社會及歷史研究計劃》,香港:藝術到家,2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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