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里的旧衬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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复活

十二点后,围栏没有拆走

昨晚十二点时,我想了一下是否要下楼看看那些塑料围栏有没有被拆走,旋即还是放弃了。窗外的死寂显得恐怖,虽然我不必再像过去那样因楼下的深夜大排档难以入眠,但我为这寂静感到烦躁,我为自己的幻想感到可悲遗憾。

今天是10月13日,今天发生了一件似乎会被人们记住的大事,但是在这个信息爆炸的后真相时代,这些事又显得无足轻重,像拟象一般虚无缥缈,只是为我们带来了愤怒的力比多。

对我来说,四通桥上点燃火焰的无名英雄让我感到惭愧,让我觉得我们的愤怒显得如此孱弱,同时我们付出的代价也是如此单薄,条幅上明明白白的写着我们身上的桎梏和我们应得的权利,但我们没有做些什么。罢工,罢课,罢免,简简单单,但是我们做不到,我们甚至连举起异见标语都可能要付出生命的代价,即便不在乎,星星之火也太虚弱,没人像这位英雄一样有勇气,没人相信行动会带来改变。我躲在南方的角落,也为自己感到惭愧。

今天是被封控的第四天,街区封锁这么多天,还是每天都有零星病例,昨晚十二点后,围栏并没有按之前的通知拆走,我在豆瓣上写,「该写点什么,做点什么了。」今天早上起来,我的账号被通知禁言60天,下午,一条关于四通桥的隐晦微博让我炸了号。在远程办公的间隙阅读今天的种种消息,四通桥,兰州文理学院,上财,到我家乡那个北方城市即将到来的大封锁,今天有种totally defeated的感觉。我在想,我到底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昨晚十二点时,我想了一下是否要下楼看看那些塑料围栏有没有被拆走,旋即还是放弃了。窗外的死寂显得恐怖,虽然我不必再像过去那样因楼下的深夜大排档难以入眠,但我为这寂静感到烦躁,我为自己的幻想感到可悲遗憾。

某一刻,我忽然发觉这种解封的幻想,就和前段时间希望疫情政策在二十大后发生变化的幻想一样,极其天真。

街区封锁四天了,之前三天,我住的这一栋似乎一直是一个三不管的防疫漏洞,不像其他人都被封在小区里,我可以随时下楼到马路上,在被封锁的街区里乱逛,我会和那些还没关的小商店老板,还有街头的志愿者,疫管人员攀谈,我尤其喜欢面对疫管人员惊诧的眼神走上去,问一些客客气气的问题,然后对他问我为什么可以走动的问题做个语焉不详的回答——也许是冒犯的,但作为系统的一部分,他们似乎也不愿意做分外之事,比如对我进行就地管控。

我因此获取了很多这个街区被管控的信息,也滑着滑板丈量了围栏围起来的疫区疆界。每到晚上,没有车辆和行人,外卖员和保安巡逻队就会在大马路上疾驰。外卖员以及买菜平台的配送员是被允许凭绿码随时进出封控区的,他们的订单量比平时增加了很多,这是一个在路边抢单的美团大哥跟我说的,说现在根本忙不过来了。配送也轻松了许多,所有小区都被围了起来,外卖只需放在小区门口外卖架即可,所以我常看到小区门口挤满了等外卖的居民。

所谓的疫管人员,他们的构成是很复杂的,有一些警察,一些辅警,更多的还是穿着“保安”服(淘宝55元同款)的年轻小伙,有几百人,我很好奇他们从哪来,后来也有意识的打听了一下。他们很多都是其他片区调来的,我亲眼看到几辆大巴车开来,一车保安就到位了,也看到过路边像阅兵一样停了几百辆的“松岗社区巡防车”,来自距此地30公里的一个社区。关于他们的来头,我曾在一个路边便利店里了解到一些蛛丝马迹,那是一家只开了侧门的便利店,当时其他店铺都已被要求关门,于是我就进到这家便利店买了瓶水,店里有两位保安刚刚付款离开,老板娘以为我也是,我连忙摆手,顺带就问起来他们来买什么。老板娘也很爱聊天,和我说她的店之所以还被允许开业,就是因为保安需要来买烟和酒,他们一路从另一个区过来,大巴车直接从富士康厂区开来。

他们是富士康流水线上的工人吗?或者是厂区里的保安?也可能老板娘根本就是在吹牛,我不知道。在其他的一些谈话当中,我听说他们的工资有每天六百,就住在我家不远的一家维也纳酒店。其实和我聊过天的几位保安都还很和善,和我说了很多善意的提醒和信息,只是他们也并没有知道很多。这里没有人知道第二天该不该解封。

我还见过回来后不想回家,可又出不了街区的大叔,睡在公交站的大爷,也经常在晚上散步时遇到几个可能和我一样住在「防疫漏洞」的散步者,不知道为啥想不开翻围栏进来的人,还有很多。

水马这个词是闲聊时一个保安小哥教给我的,就是那些塑料围栏。昨晚,我看到一车车水马被运过来,是货拉拉的大货车,穿着建筑公司马甲的工作人员把更多房子围起来,蓝色,黄色,绿色的外卖小哥骑着电动车跑的飞快,黑色的保安,关卡,白色的白卫兵,空荡荡荡的街道,只留下小区的围栏里等外卖人影绰绰。这一切让我感觉置身于一个极其复杂而精密的机器当中,这当然是令人骄傲的机器,那些官员会不会为他们拔萃的「治理术」而频频点头,忍不住来一段排比?至于那个亲自部署,亲自指挥的人,他会更骄傲吧。

我常想,如果疫情真的结束了,这么多做所谓防疫相关工作的人,他们能做什么呢?他们能找到其他工作吗?能灵活就业吗?

我还总想起来大友克洋的那个短片《大炮之街》,「在一座由蒸汽驱动的城市中,一家三口展开了一天的生活。母亲去制造炮弹的工厂上班,父亲在炮台担任装填手,小儿子在学校里学习与大炮相关的知识。炮台每天不停开炮,但敌人的身影却始终没有出现……」那座大炮要全城的人协作才能运转,指挥开炮的人只需挥下旗子。

不远了,如果我们不能真的做点什么,都会被拉去大炮之街等着他挥旗子。

今天是封控第四天,没出意外我家楼下也被围了起来,解封遥遥无期,一切都未见好转,甚至更糟了。这里会是四月的上海吗?没人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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