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求存 01

发生的事终将变成历史，历史无法改变，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带着历史给我们的教训，继续往前走。

我出生两年后，马来亚就独立了。我跟着这个国家一起长大，也身不由主卷入时代激起的每一个漩涡，包括1969年的513事件。

那年，我十四岁。

那天傍晚，父母原本计划带一家出门探访亲戚，一群小孩兴冲冲正要出门，邻居突然喊住了父亲，表情很严肃：“谭先生别出门，听说外面有械斗！”父亲这才想起下班回家时，看到很多人聚集在大道旁。父亲取消了出门的计划。

晚上八点，扭开电视，新闻正播出一部车子遭焚毁的画面，主播接着播报进入戒严的时间和地区。我仍不觉事态严重，新闻画面似乎也是离我很远的。

一个小时后，整个世界都变了。

九点，邻里开始互传讯息：“某某地方有械斗!”谣言满天飞，我们无从判断消息是真是假，急急把门窗关上锁好。

十点，新闻全是“戒严、戒严、戒严”。大家诚惶诚恐地度过了一夜。

5月14日，很多地区大停电。家里收音机的电池撑了两天，我们听到的依旧是“烧车”和“戒严”。小孩子不上学了，大人也放下工作，扛着铁喉管在路上走来走去，人人自危。入夜后，镇暴队进驻到镇上，以大声公向居民喊话：“不准出门！”这一声下令，刚刚还在路上威风飒飒的大人，全部消失得无影无踪，躲回家去了！

这一晚，我终于明白戒严的意思。

5月15日，政府宣布全国进入紧急状态。这天，一群居民用大剪刀剪破村里的围篱，以便必要时逃生。安排妥当，带头的告诫大家：“居民一定要团结起来，互相照应。”这下子，人人热血沸腾，分头准备防卫武器——有人在锯自家的铁喉管、有人拿出锄头柄，女人一壶接一壶地煮热水，以便敌人来时可以泼热水。这一切并不为打斗，大家只求自卫，希望能保卫家园、保全性命。

那几天，谣言一人传十、十人传百，不断在社区里沸腾。电力和电话线都切断了，我们与外界断绝联系，更加无法分辨谣言真伪，每每听到哪里有人械斗，也不晓得外面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惶惶度日。

为了自保，父亲持着铁喉管严阵以待，我则把伞柄拆下来做成弓剑。这样忙到夜晚，全家换上了黑衣。我已顾不得形象，戴着二千六百度的眼镜，全副武装。左邻右舍说好，一有什么风吹草动就敲打垃圾桶盖作为讯号。

一连几天，相安无事。

一晚，我坐在屋外守夜，突然传来敲击垃圾桶盖的声响，声音越来越急迫，四周越来越多人回应，我也不顾三七二十一敲打，一时间“鼓声”此起彼落。隔壁叶先生见气氛不对，对我们说：“你们今晚过来我这里避一避吧！我有猎枪，可以挡一挡！”再说，他家是全镇唯一用砖盖的房子，怎么都比我们的木板屋坚硬。刚好又有几位堂姐妹寄宿在我们家，父母很忧心，连声答应。

叶先生把后院的铁栅剪断，接应我们过去，有个堂姐吓得双脚发软，短短几步路怎么也走不过去，我当时已有五尺七寸高，连抱带拖才把她带过去。到了叶家，发现很多邻居已躲到那里，叶家几乎成了难民营。我感觉到事态严重，心里七上八下。

父亲平日很沉着，这晚更是临危不乱、指挥若定。等家人躲到隔壁以后，父亲把我叫到刚刚剪断的铁栅口，说：“我们就退到这里。你守着入口，打死都不能再退！”那一刻，我觉得父亲好巨大，是个真正的英雄。想到自己被赋予了保护家园的重任，顿时也热血澎湃了起来！

鼓声仍然不绝于耳，父亲又再叮嘱：“死就死在这里，总之不能让我们家的人被侮辱！”我站在那里，不敢移动一步。我想，今晚应该会死在这里了。

等了很久很久，鼓声渐渐平息，大人探头出去，发现外头没什么动静。几个大胆的出去查看，外面根本风平浪静，什么敌人也没有。原来刚刚是几只牛走过马路对面草丛，居民看见草丛晃动，以为敌人杀到，慌慌张张地敲起了垃圾桶，让大家虚惊一场！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