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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厭無止,無忍無靜, 無明無醒,無間無有, 本相是苦,人間何趣? 這裡是個講述怪誕的地方。

金燈、赤箭、無義草 (完)

下篇

第四章 輪迴路


紅狐口冒鮮紅,趴在地上痛苦喘息著。

「兵解入道,陰中超脫,雖不輪迴,終無所歸」玄貘哀哀望著紅狐說道

逆天行捨義為情,玄貘散盡千年修為,集結畢生妖力化做一株無義草。

通體漆黑,一心九草葉,有葉無根,散發出瑩瑩幽光。

「非人之物入道必不被天地接納,三界之外也並非無風無浪,若遇險阻則用之」玄貘解釋道

說罷叼起無義草來到紅狐跟前,閉上雙眼,貼頰感受紅狐,

「銘記不如忘記,情義何得兩分」玄貘聲音漸漸微弱,

紅狐滿是哀傷,喘息聲中夾雜哀鳴。

「別了珠兒,我將留在夢中......」玄貘告別摯愛,散做一團黑霧消散天地間。


在一片漆黑的虛空中,書生看到了一點金光,順著光亮前行,來到一片赤土荒地,

一顆巨石下擺放著熟悉的金燈,火光熾熾引領著書生前來,天空中似雲似霧一片陰沉,

此處大地灰暗毫無生氣。書生捧著金燈默默等著,偶爾會見遠處有不同的死靈飄過,

此地無日夜交替,書生漸失時間感,未知過了多久,才由地平線上出現那熟悉的顏色,

曼珠身著那日街市上與書生一同買的衣裳,手持赤箭尋著光源而來,笑對書生,

書生見狀奔去,二人相視相擁,令這片死地有了一絲生氣。


然而不管身處何處,愛、別離,緣生緣滅終有盡,四十九日後,業力作用下書生終將再入六道,

曼珠為與書生永世相伴,借由兵解成為鬼仙,雖不入輪迴,止於投胎就舍,得保今生記憶,

但本身修為不足,只能停留在陰間不得出,形同永世不得超生,如墜無間。

曼珠跟隨書生行至忘川,止步挽起書生的手說道「登得彼岸相公便進入輪迴」

「妾身會在此守候,直至夫君下一世壽盡,方能在此相聚」曼珠望著書生道。

「遺忘今世記憶,該如何相聚?」書生焦急問道

「記住妾身的色彩吧」曼珠擁向書生,「屆時曼珠會設法喚醒相公記憶」曼珠不捨道。

書生緊握赤箭箭簇,在掌心烙下印記,說道「吾必銘記,設法速回」

血黃色的河水,腥風撲鼻,生也苦、死也苦,忘川橫隔,來世再會。


胎光開路,書生降生在大草原上,投胎做一匹馬,前世記憶猶新,黑夜中脫出產道掙扎站立,

母馬還在舐犢,小馬便迫不急待拔腿狂奔,驚擾睡夢中的馬群,鐵蹄交踏,

脫得肉身,書生很快便又回到金燈之處,赤箭所指,曼珠很快便找上來,驚喜連連、喜出望外。

再得四十九日,小別勝新婚,二人的喜悅滿足,與這片死亡之地顯得格格不入。


再入輪迴,書生降生一戶佃農之家,上有八位兄姐,在年幼時望著掌中胎記回想起前世記憶,

未求早脫肉身回到陰間,此後常將飯菜讓予兄姐,欲將自己餓死,後來覺得這樣做太慢,

在某日夜晚出得家門,讓小小身軀在寒風之中僵直無息......

邊坡上傳來孩子母親的哭喊聲,書生遲疑了一會兒,回想這一世的短暫,向母親叩拜後才消失。


金燈之處,赤箭所指,書生春風滿面道「娘子久候,難為了」

曼珠眉頭得解,化憂為喜說道「與卿得聚,何妨」

累世輪迴無休止,幾經數世書生憶起前世的時間越來越晚,曼珠的等待也越來越長,

茫茫荒地無喜樂,歲歲流光空等待,時間放大了曼珠的患得患失,

終日的胡思亂想,耗弱精神,惶惶不已。

赤箭所指,這次金燈之旁佇立著不再是風姿颯爽的書生,一個老態龍鍾的老者,

珠黃的雙目向曼珠投以陌生的眼神,「請問你是......」茫然不解問道,

「我是珠兒呀......」難以置信的曼珠一時無法接受愛人的忘卻,淚水泉湧而出,止不住潰堤。

執拗的講述著那一世過往,拼盡全身氣力,搖晃著老者,盡顯得歇斯底里,

紅、赤箭,淚、金燈,老者睜大雙眼終於回想起來,

那一世火與血淚交織的誓言,那個深刻在靈魂深處的顏色,漸化做書生。

「曼珠......」書生幽幽喚道。前世今生憶,如夢似幻,恍恍又隔一世。

父母、妻女、親友今生的掛礙猶如昨日才起,盡在眼前,前世交纏不歇,卻也歷歷在目。

書生迷忙起來,緊緊捂著頭,二世記憶誰才是真我?困惑之間頭疼欲裂,渾沌無法思考。

外觀在書生、老者間不斷切換,不慎引動業力,書生魂體猶如被洪大川流牽引般,徑直飄向忘川,

曼珠大驚失色,死死抱著書生雙腳,情急之處想起無義之草,取出之際,散落一片草葉,

隱入書生體內。將過忘川之際,無義草又褪下數片草葉,化做數隻黑鴉,將曼珠拽回,

腳下忘川,血黃之中蟲蛇滿佈,盡是不得投胎之魂,掙扎、蠕動著。

彼岸之前,紅光熠熠,不甘的叫喊聲中夾雜嬰兒的哭啼聲迴盪著。




第五章 食夢貘


混亂失序之中,書生轉世為一妙齡少女,名喚秋沙,長期的睡眠障礙令她患有抑鬱症。

「不知何時開始一直都做同樣的夢」「在一片漆黑的森林中跟隨著一隻紅狐」

秋沙面無表情說道,診間內她的男友一旁伴著。

「但最近幾個月,卻開始惡夢連連,常夢見自己面對著各種災厄與不幸。」

「有時會分不清現實與夢境」秋沙說到這裡略顯疲態。

男友一旁補充道「秋沙有在服用憂鬱藥物,常會嗜睡,但只要一睡著便會做噩夢」

「有可能是多夢魘睡眠障礙,俗稱的多夢症,我們先整用藥試試」醫生說道。

最近秋沙夢到男友拋棄她移情別戀,兩人才爭執過,走出診間,二人默默的等待著。


憂鬱讓人失去對美好事情的喜樂感受,發病的人無法控制自己,並且會影響身邊的人,

日子一長,身邊的人也會有病態感。男友漸感秋沙情緒穩定的時間越來越少,

只要醒著便是各種不滿與低潮,日子一長,二人在不間斷的情緒問題與分分合合中渡過。

賭氣傷人的話有時就像酒後真言,無心但反映部份真實,終致二人分道揚鑣。

或是累了,或是不想在無謂的互相折騰下去,彼此契合的二人行至如此,

結束也苦、不結束也苦。


難過令渾渾噩噩的秋沙忘了服藥,哭到睡著的她又回到了夢境,

夢裡她與男友在遊樂園中坐著旋轉木馬,回憶中的場景,秋沙找回久違的笑容,

視線一旁默默的移入一隻玄貘,男友的表情、旋轉木馬與四周一切皆凍結起來,在夢境中飄浮著,

玄貘望了秋沙一眼,開始大啖景中事物,男友、木馬與四周消失在玄貘腹中,獨留秋沙。

秋沙尖叫著醒來,發現身處那熟悉的場景,那片漆黑不透光的森林,紅狐正在舔試著秋沙臉頰,

躺在草地中的秋沙正要起身,忽然發現自己被周邊的草給束縛住,緩慢的往土裡拉去,

強烈的下墜感由腦後襲來,一旁的草與土卻是緩慢的將自己給淹沒,

秋沙驚恐的掙扎,卻發現自己動不了,黑暗之中傳來一個陌生的聲音,

敲打著秋沙的腦殼,「結束吧!已經沒有什麼可以留戀的!」「結束吧!了斷這一切!」


再一次驚醒過來,秋沙身處自己的房間中,牆上的鐘指著2點58分,窗外一片漆黑,

「是夢嗎?」秋沙捏捏自己的臉,濕熱熱的,分不清處是汗還是淚。

摸向床邊的手機,習慣性下意識的撥打給男友,響起熟悉的來電答鈴,

片刻過後傳來無人接聽的系統提示,秋沙失落間呆望著,「是呀,已經結束了......」,

憂鬱襲捲著秋沙,如同身處深淵,腦中只存負面的思緒,一會兒像是想到什麼爬起身,

夜半間雜物翻響,秋沙翻找著,不久後,在手腕上劃出一道淒厲的紅線,泊泊腥紅,潺潺流出......

當生活中充滿悲苦與絕望,活著終將成為一種負擔。


陰中之地,雲迷霧鎖,長久的思念與孤獨,無止盡;盼不到頭的等待,無休止,

未知是忘卻了,還是習慣了,曼珠不知苦,熾盛的執念不停歇,思索著既然一世輪迴便消除一世記憶,

累世因緣下要喚醒書生記憶將變得越發困難,感受到愛的感覺後,不想要獨自一人,

曼珠執拗著,這一次,試圖要阻止書生再入輪迴。

雖說萬般皆是法,但偏離修行的本質,終將漸入魔道......

斗轉星移、時空變化下,這似火妖紅少了幾分艷麗,多了幾分邪祟。

赤土荒地巨石影,一點金光赤箭行,苦寒之地終所盼,書生殞命妖狐起。




第六章 彼岸花


金燈燃起,赤箭指路,曼珠知道,又盼過了一世,

這次曼珠面前出現的是一位少女,眼神空洞、神情迷茫,看來對周遭事物漠不關心,

呆默的望著橫在跟前的艷麗色彩,駐足片刻,便要徑直向前,

這次曼珠沒有情緒,一切了然於心,手捧著無義草,面色一沉,催動妖力,

手中黑草又散去幾片草葉之時,以曼珠為圓心畫出了一個黑色的結界,

結界內的景色自下而上斑駁,剝離成辦,一片片夾雜著餘火的灰燼蒸騰而上,

漫天餘燼煙灰,黑灰中透著紅紅星火,消散之間,黑木林立,是二人相遇的黑楓林。

秋沙望著這再熟悉不過的場景,表情由漠然轉向驚恐,不由自主驚顫的放聲尖叫,

糾纏一生的噩夢境在死後竟還擺脫不了。

秋沙戮力扯著臉龐,試圖叫醒自己已脫離夢境,「快醒來呀,陳秋沙,快醒來......」

曼珠望著眼前神態癲狂的女子,不解道「此景非夢,相公驚恐何如?」

曼珠的聲音打斷秋沙,令其望向聲音的來源,一紅衣女子,身著古裝,說著不知所以然的話,

引動著秋沙放寬分貝驚聲連連,極致的恐懼催動著她拔腿狂奔,

「啊!不要過來......」秋沙放聲間感受到自己快要撐不住,將要瘋掉。

愛人逃竄的背影,觸動到曼珠糾結心底最深層的恐懼───失去,化做不想失去的執念,

曼珠催動著妖力,秋沙腳下的草騰挪張舞著伸長,瞬間糾纏束縛,緩慢的往土裡拉去,

入地三分後止住,狂亂揮舞的手,交錯著掙扎的身軀,秋沙徹底崩潰,被恐懼吞噬。


積累數個來世,短暫的相聚早已無法填補曼珠內心的渴求,從不想結束到不能結束,

偏狂的望圖改變命運,改變這數百年前就早已塵埃落定的事實,癲狂的何止秋沙。

曼珠來到秋沙面前要試著喚醒書生的記憶,望著靈魂被抽離般驚懼的臉孔,

再一次執拗的講述著那一世過往,二人皆拼盡全身氣力,一個瘋狂、一個癲狂,

不知過了多久,眼神空虛呆滯的秋沙除了恐懼,毫無反應,曼珠急了,由狂態漸轉哀泣,

望著手裡僅存一心一葉的無義草,無助淚下,滴落在那黑色異草,像是無聲的哀求。

再一次無義草散發出瑩瑩幽光,為遂紅狐所願,義無反顧,豁盡餘力,奉獻出所有,

無義草自曼珠掌心飄若地面,散去最後一片草葉,化做一朵彼岸花,見花不見葉,

妖艷奪目的紅,讓人忘了防備這開在陰間的花朵,是無盡的愛、是死亡的前兆也是地獄的召喚。


這地獄之花飄散陣陣異香,秋沙聞到花香,喚醒前世記憶,一世又一世,累世因果,

經歷了不同的輪迴,回到最初的書生,熟悉卻又陌生,參雜了不同的生命歷程,有悲苦有喜樂,

那一世寒夜拭淚的母親,那一世美好的家庭羈絆,還有金燈赤箭之誓、夢裡的紅。

十世輪迴,今生憶前世,似夢也幻;黑楓曳曳,無間中等待,恍恍交隔;緣滅不相見,情不為因果,

再多的執念,只餘下生生相錯,欲得欲不可得,書生恍如大夢初醒,這剎那,一瞬猶如永恆。

「娘子.......」這久違的呼喚,遂了紅狐的願,生生世世換得此刻,足矣,曼珠平靜了下來。

「得到後終將面臨失去,我們能的只有把握當下」書生以秋沙的口吻說道。

空中灑滿楓紅,伊人在此相伴,有情眾生,受情所困也因情所生,

「妾身得解」曼珠依偎在書生懷裡,再一次感覺到熟悉的溫度。

書生望著曼珠,望著漫天楓紅,心中深知,紅狐正在燃燒自己,消耗妖元拖命維持這個結界。


「分合不過緣生緣滅,緣盡不散,緣滅不分,不得所終,徒增傷悲」書生溫柔道,

「既然輪迴無休止,若在輪迴中,雖形意不同,但終得相聚,有緣得再續」

「若求脫輪迴,你我終拋七情六慾,既得如此,何若執迷此間」,書生的話令曼珠漸入深思,

「你我之間早止於那一夜的火紅之中,銘記不如忘記,忘記彼此也忘了失去」

「相公所言甚是,曼珠無所辯,命運擺弄,相愛不得廝守到底,妾身忿忿難安」曼珠思索道,

「緣起緣滅,是得也是失,輪迴無止得與相公相遇,一瞬也是永恆」曼珠得悟道。

「十世輪迴能得汝如此相待,吾無得所報亦無憾矣!」書生道,

「紅,我會記得這個顏色」書生說完輕撫曼珠臉龐,在這終無天日與希望的世界,一同在見一次夕陽與秋楓。

二人最後一次相視相擁,曼珠得解,頹然頓地,散坐在地上,結界化做煙塵消散,

曼珠盡化所餘妖力,投向彼岸花,紅狐形現,彼岸相紅,

「彼此所愛不同,葬送許多,忘卻許多,沉淵,吾亦無得所報.....」紅狐話盡散去身形,化做一縷胎息。

汝亦無悔,吾亦無悔,得也好失也好,無悔的愛相形圓滿。

書生拾起不知何時燃盡的金燈,盛上紅狐胎息,跨過忘川,走向彼岸,

開到荼蘼花事了,只剩開在遺忘前生的彼岸花。




全篇完




後記


在得知徵文的訊息時,離截稿剩沒幾天,只得將文章先上一半,

拆做上下兩篇,實屬無奈,忘請見諒之。


紅色很特殊既表示生命也表示死亡,是愛情也是危險,好的不好的都算在它頭上。

在漢字文化圈中,中日韓對於彼岸花與上述之意相應,死亡、愛情、別離,做為此短篇的元素,

彼岸花是日本的叫法,漢文化則稱之為金燈花、赤箭花、無義草,

日本以漢字翻譯梵文(法華經)可寫為曼珠沙華,死亡與地獄,適合這個講述怪談的地方,

但殊不知加上愛情,再配上書生狐狸這兩個古漢文化的符碼,活活整出個聊齋,

說回紅,明面上是愛、別離,生死相隔,實質上筆者想表示的是害怕,害怕失去,

若生命是一切因緣的開始,那麼恐懼或許是催動這一切的要素之一,望讀者能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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