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eannie.ch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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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後,現職香港蘋果日報專題記者。 家,心之所在。

書展人物:與張愛玲並列 愛情作家Middle惹爭議 「去不了你的境界 就沒存在意義?」

(刊登於香港蘋果日報 2018.07.15 )

一年一度的香港書展即將舉行,主辦單位早前已公佈年度主題為「愛情文學」,並將介紹十位香港作家,包括張愛玲、徐速、亦舒、依達、林燕妮、深雪、林詠琛、鄭梓靈、天航及Middle。香港文學界隨即譁然,香港詩人熒惑在facebook感嘆:「當書展的年度主題作家是Middle時,我想是不是這個地方真的不需要文學了,連流行文學都不需要。」Middle,何許人也?他自2005年起在網絡博客上寫短篇小說起家,至今出版過五本散文集和五本小說,其facebook專頁累積超過九十萬like,讀者遍佈香港、澳門、台灣、星馬等地。去年,他更在台灣和香港誠品書店的年度暢銷華文作家榜上,分別奪得第七名和第九名。如此亮麗成績,都不足以讓Middle成為香港書展的年度主題作家嗎?

面對千夫所指,眼前的Middle沉吟半晌後道:「難道我現在去不了你的境界,就代表我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記者:陳芷昕

近年網絡上盛行一種被香港網民揶揄為「港女語錄」的書寫方式:文句以大量標點符號隔開,以分行形式列出,再配上一張迷幻的風景或人物圖片和一至兩行少女體文字,形成一篇深情動人的人生語錄。這些貼文往往動輒獲得過千網民讚好和轉發,當中又以愛情語錄最受歡迎。挾着極高人氣,網絡愛情文學家陸續出版實體愛情寶典,並屢屢登上暢銷書榜。

「不能影臉、不能影臉、不能影臉。」

這當中的佼佼者,包括Middle、孤泣和鄺俊宇。他們的寫作手法在社交媒體上蔚然成風,更引來一眾網民仿作「Middle體」、「孤泣體」和「鄺體」,一起寫「有種文章叫『數到三,就放手』」。三巨頭之中,Middle最為知名,卻又最為神秘。他鮮有公開露面和接受訪問,facebook專頁上的個人頭像也只是一堆如夢似幻的光圈,他的真實身份彷彿是一個謎團。就連記者邀約訪問時,Middle也再三叮囑:「不能影臉、不能影臉、不能影臉。」

訪問當日,Middle頭戴黑色鴨舌帽、身穿藍色襯衫,是一個年輕男子,像你和我一樣,走在人群中不會被格外留意。在訪談的三小時中,記者嘗試了解現實中的他,但他的話匣子絕不易打開。「你幾歲?」「三十幾。」「三十頭?」「三十幾。」這一來一回的攻防戰,記者甘拜下風,只想問Middle為何要如此低調?

「我又不是要做明星,我想寫作而已。」

像很多網絡作家一樣,Middle冒起於網絡博客的盛世。2005年,他在博客中開始發表短篇故事,他喜歡把不能言說的心事以小說形式寫出來,「像那時我喜歡一個女生,但她卻喜歡另一個男生,我覺得那個男生不好,但我對她明講的話,她只會覺得是因為我喜歡她才故意這樣說。所以我用故事形式去讓她明白。」

「我拍拖的次數兩隻手數得完。」

寫着寫着,從一開始只是讓身邊人閱讀,到後來越來越多網友變成他的忠實讀者。至05年底,有出版社主動邀請他出書,首本短篇小說集《純屬虛構》就此面世。Middle對銷量沒有太大期望,單純只為圓了出書的心願。「我覺得我文筆又不算好,又不算很有創作天份,我更不可能是天才作家。我純粹把我想到的、覺得別人也會有共鳴的東西寫出來,不期望將來會因此名成利就。」

《純屬虛構》的銷量不算好,首版也賣不完,這讓Middle認清了現實:「原來就算你有機會出書,都不一定會紅,可能是我寫得不夠好。」他開始每晚工作後,就在博客上發佈短篇故事,並細閱讀者留言,以檢視自己的作品。

就這樣,Middle寫了五、六年短篇小說,他開始有點迷失。他覺得自己筆下角色寫得不夠立體,於是細想人物的感受和想法。「像失戀,可能表面上大家都會哭、想躲起來、聽失戀歌、找人傾訴……但內心呢?我跟你失戀的感受可能不一樣,那應該怎樣寫呢?」

於是,Middle又開始新的寫作練習。每晚工作後,他總愛在巴士上一邊聽流行曲,一邊思考故事主人翁的箇中感受,並藉自身經驗和觀察他人尋找靈感,再把這些感受寫成散文。這些散文不像他之前的短篇小說,沒有場景、時間、角色、對白,只有一堆像內心獨白一樣的感受性文字。寫着寫着,結果竟讓Middle出乎意料。那時是2014年,在他正準備出版第一本散文集《如果有些心意不能向你坦白》,他的facebook專頁突然在台灣、星馬等地爆紅起來。再之後,Middle陸續出版了多本散文集和短篇小說,儼然成為新世代華語市場最炙手可熱的愛情作家之一。

不少讀者都視Middle為愛情專家,不然暗戀、曖昧、相戀、失戀等箇中難以言明的患得患失和難捨難離,怎能在字裏行間細膩又有力地刻畫出來?更有不少讀者私訊Middle,希望他能為他們解決感情疑難。到底Middle是不是一個愛情經驗豐富的情聖?眼前這個男子隨即靦覥一笑:「你看我的樣子就知道我不是啦,我拍拖的次數兩隻手數得完。這些感受任何人都寫到,我只是『諗得多、諗得深』。」

「其實我的文章都幾負面,我本意不是要治癒人。」

原來這緣於Middle的成長環境。父母在他小時候已離婚,他從小跟很多親戚一同生活,因為不敢造次,他常默默從旁觀察,對不同人的言行和反應都特別敏感。童年的他也會想感情問題:「小時候我看愛情電影,很多都是一男一女、一心一意,好像很完美。但現實中我看到的不是這樣。為甚麼我父母明明有其他伴侶了,有時喝醉酒後又會說『好掛住對方』?到底所謂的愛情是甚麼?」

Middle的文字對不少讀者來說雖然觸動人心,但他直言不覺得自己是一個特別溫暖的人,亦不認為自己是出版商或網民所稱的「治癒系作家」。「其實我的文章都幾負面,我本意不是要治癒人,有時只是為了抒發情緒罷了。但編輯告訴我,有些讀者看完我的文字,會覺得因為有人明白他們而沒那麼孤單。」

「開頭我不知道名單上有張愛玲。」

Middle寫了五、六年深情散文,紅遍兩岸三地。但同時,Middle面對的批評和揶揄卻又與日俱增。幾年前,更有網民在facebook開設專頁,模仿他的文章風格,嘲諷他的文章矯揉造作、無病呻吟。Middle曾因此陷入負面情緒,但最令他難受的是被以往的忠實讀者鄙視。「以前寫短篇故事,他們會追看、不停留言,但我開始寫散文後,他們覺得我違背了初衷,不像以前的風格,現在只寫些『情情塔塔、煽情、矯情嘢』,對我很失望。」

近日,Middle再因為獲香港書展選為「愛情文學」十大香港作家之一,而被文學界、傳媒和網民圍剿。談及此事,不知道是因為悶熱的天氣還是內心的不安,他額角上的汗珠越來越多,雙手則一直在褲上摩擦,像個藏有心事的小學生。他想了良久,緩緩吐出一句:「開頭我不知道名單上有張愛玲。」

「幾個月前,貿發局說今年書展用愛情為主題,想邀請我成為其中一位推介作家。我猜想,他們找的應該是近十幾年的作家,像亦舒、張小嫻、鄭梓靈、林詠琛、深雪、南方舞廳、鄺俊宇、梁望峰、王貽興。」Middle還原事件經過,仍不免苦笑,「答應了後,我一看名單,我就『哦……』,那時是有少少呆咗。隨着日子過去,我仍然在想:我是不是不夠資格呢?有時我看自己的書,其實也覺得不至於可以做一個icon囉。你說我有很多讀者,銷量也不錯,我純粹覺得我比較幸運而已」。

縱使Middle在整個訪談期間常忍不住自嘲,但他對外界批評仍感到有點委屈。「當然很多前輩真的很有見識跟經驗,可能我要多十幾二十年,才可以體會到。但那個門檻一定得這麼高嗎?出現靈感的一刻是很難得的,過後未必能再寫出當下的感受。假設我是一個巴士司機,突然想寫一個開巴士的故事,但我文筆普通,那我是不是要先讀文學才可以寫呢?」

「難道我們就沒有想要追求的文化藝術嗎?」

現實中的Middle是一個讀理科、曾任職客戶服務業的男子,也沒有刻意訓練自己的寫作技巧,只是偶爾在筆記簿上寫小故事。他其實也不常看愛情小說,反而多看金庸和倪匡,但更喜歡看電影和漫畫,如安達充的少年棒球漫畫。「我們的學識和生活環境跟你們不同,但難道我們就沒有想要追求的文化藝術嗎?」他越說越不服氣,「別人常說『在facebook貼張相、打幾句就呃到咁多like』,真的是那麼簡單嗎?我們也付出了努力,只不過不是飲住紅酒、咖啡咁做」。

作為在網絡起家的暢銷書作者,Middle認為網絡文章可能良莠不齊,但卻可以是文學的起步:「網絡可以讓人知道,自己寫的東西有沒有價值、有幾多讀者有興趣。質素參差是少不免的,不同平台其實都有這樣的情況。但我覺得人會成長。第一篇寫得不好,到現在也不好,但不排除將來會成為經典嘛。我覺得文學總有開始的第一步。難道我現在去不了你的境界,就代表我沒有存在的意義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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