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先生回憶錄

16歲半那年，忘了從哪天起，目光竟離不開他的身影。他總是那樣深沉，眼神裏隱約透出一絲憂鬱。以往很少見到他獨處，他的兄弟們都是些風靡一時的陽光男生，經常成排結隊走在路上，那些所謂的庸姿俗粉的小女生，只能遠遠欣賞而不敢靠近。可是，人群中的他卻不曾展露鋒芒。他總是溫文安靜的，偶爾看他難得開懷大笑，就如嚴寒操場上的一縷和煦微光，瞬間融化一整季寒冬的心。那時候很愛聽郭靜的《心牆》，會覺得他跟歌詞裏寫的一樣，心有一道牆，誰也無法洞悉他心牆內的喜與悲；可就在他深邃眼眸的那扇窗裏，彷彿能猜出一絲端倪。

那時候最愛上數學課，因為上數學課可以坐在他後桌，可以光明正大凝視他背影。然而，還是從不敢與他搭話，而儒雅寡言的他亦從不多話。曾一度懷疑，從不搭話的人，是不是彼此之間總有點什麼呢？後來，老師在白板上畫了些難解的圖，但每次都需得拼命伸長脖子，視線繞過他頭頂，這才看清白板上的字。然而某天再次抬頭之時，白板竟一目了然；偷偷瞄了一眼，原來是他側起頭，卻依然不言亦不語。起初是想，大概只是他偶然活動一下頸椎罷了，可是往後的數學課，每次只要老師在白板上點什麼，他都會默默側起了頭。或許，默然的體貼便是他的溫柔。

那年的小休時段，最愛跟莉吃小賣部的撈麵，因為他也總愛跑去小賣部買撈麵。那時候教室在3樓，偶爾下課下得晚，跑下去小賣部已過了半節小休。有時候與莉也搶不到撈麵，便只能吃燒賣或魚蛋。狼吞虎嚥之際，鐘聲響起了，這時會和莉假裝聊天，一找到空隙便竄在他後面，隨著他的腳步，一步一步樓梯爬上去。日子久了，他似乎看穿了，好像也少了下去吃麵；後來，跟莉也日漸犯懶，便再沒有去過了。

17歲生日那天很冷，記得那天不知為何，熟悉的、不熟悉的，只要碰面了都上前說聲生日快樂，可與他擦肩幾回，他仍是一貫的沉默。當天時常在猜想，到底他會不會當面對我說呢？幻想了半天，還是沒有。直到那夜在家許了願、切了蛋糕，好像是晚上八點多的時候，突然接到一個訊息，是他捎來的一句生日快樂。光為了他那句生日快樂，甜得巧克力蛋糕的味道好像也變淡了，這樣的生日才叫圓滿。

那時候很愛聽薛凱琪那首《奇諾李維斯的回信》，就為了那句「K先生，可否阻你18秒鐘看看信……」心血來潮跟莉約定好，要在謝師宴那夜，把信紙上寫下的心意，交給各自喜歡的男生。雖然到此刻還是想不明白，又不是初戀，都已經17歲的人了，發什麼瘋才想要搞這些矯情的動作。

後來，終於把六年中學的課都上完了，就在最後上課那天，大家都瘋狂拍照，還互相在校服上寫祝福語，說些打氣的籠統話。糾結了大半天，到最後，還是在奇的慫恿下，與他合照了一張。然而，就在那時候剛聽說他和他前任復合了，聽著符家浚那首《自動棄權》，每天自虐地聽了一遍又一遍。明明知道和他永遠不可能，卻還是需要給自己一個哀悼，哀悼自己這場默默無聲的單戀。大概這輩子都會記得，那天天色有點陰暗，走往教室那段路上，碰上倚在欄邊的他。只見他旁若無人地摟住了她，而她安然伏在他胸膛上。他終究還是專屬於別人的。

記得公開試開考前一個月，大家常回校補課，補完課就在圖書館待一整個下午。那時總愛跟莉在圖書館裏的小圓桌上做數學題，和莉一樣，都不愛坐在那些隔著磨砂玻璃板的自習位，讓人異常壓抑。他似乎也蠻喜歡小圓桌，就坐在幾步之遙的那張。那段日子裏常常見到他獨自一人在角落那張小圓桌，靜靜地做練習。他的朋友們都不在，就只有他一人正襟危坐，腰板挺得筆直，大概是圖書館裏最美的一隅風景。只是一到平常放學時間，她總是一蹦一跳跑到他身旁，陪他一起溫習，此時的他，嘴角才會漸漸上揚。通常到了這個時候，跟莉會逃到圖書館外那個人跡罕至的小花園裏，聊天說笑。隨便說什麼都好，就是不想留在圖書館裏。

「妒忌好 羨慕好 一樣慶幸 忍痛地撤走無礙你情感」—— 符家浚《自動棄權》

數月過了，謝師宴那夜，終究沒有把那封信給他。其實早就打消了念頭，考試後，連提筆的力氣都沒有，而莉亦沒有給她想給的人。大家都黯然苦笑，不過是當日一時興起的玩笑話。也許，F小姐也沒有勇氣寫信給K先生，才會把情感寄在《奇諾李維斯的回信》裏吧。

再次相見，已是三年後的婚禮。在某位老師的婚禮場上，聚集了許多似曾相識的臉孔，那些熟悉的、不熟悉的，全都來了。那年是在大學的第三年，心裏早已有了別人，而早在IG裏知道，他身邊亦早已換了人。可那一天，再次看到那張臉、那深邃的眼神，腦海裏浮現了許多昔日的畫面。或許是因為從來沒有把心意道破，沒有拉扯的心碎與怨恨，這樣的回憶很美好，而所有的美好也只停在了17歲那年。撲朔迷離的追逐，青澀如初戀，噢，或許初戀也不及它美。

「我還是第一次聽你說那麼多關於他的事。」卡說。

「是嗎？我還以為我講過了。」

「如果能重來一次，你會不會在他選擇跟她在一起前，主動一點點？」卡問道，卡總愛假設。

「不會，現在回望，喜歡的似乎是他身上那種撲朔迷離的感覺，而不是他本人。既然如此，何必強求呢？倒不如停在那條線前，保留個美好回憶。」

「就像…… 我懂了。」卡欲言又止，恍然大悟。

哈哈哈哈哈…… 兩個女孩清脆的笑聲漸漸消失在空氣中。

冒不起的險，便不要勉強。有些人可以前進，有些人需要後退。而有些人適合站在原地，點到為止，是剛好的美。

作者：@王木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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