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非红
黄非红

在现实远比小说精彩的年代

世上没有三句话讲不完的故事

1,

63年考进中文系的时候,A是意气风发的才子,在X大那一届,无人可出其右。当时班上屈居第二的一位,多年以后成为地方上的名作家,他多次在女儿面前提起A:“写不过他,无论怎样都写不过他!”彼时,再好的文武艺,都需报与帝王家。A在文字上的才能,尽皆付与战斗檄文与热情颂歌,且他还是赤诚的,这一点如虎添翼,有一次系里组织一次文学竞赛,每人写一首战歌,屈居第二的那位卯足劲,觉得这下该当夺魁了,文稿公示出来,他依然、再次,稳坐,亚军。

A是热诚相信的,毕业后响应号召,与一个女工结了婚,男知识分子与女工人阶级的结合,一个粗糙蛮勇的女人和一个谈诗论词的书生,生娃,过日子。过了些年,当年的亚军去看他,刚踏进那个四方杂居的院落,就看见女工持一长柄扫把,追打她的丈夫,A抱头弯腰,扫把柄啌啌啌地敲击在他的脊骨上,腾起阵阵灰尘。A扭头看见老同学,嘴边滑过一丝苦笑。

又过了些年,A病重,亚军闻讯,赶赴医院。走进病房的时候,医生正在告知癌症末期的消息,女工顿时放声哀嚎,一连串蛮暴的喊叫从嘴里喷涌而出,不断夹杂着“你这个死鬼呀!”的经典句式,A已无力阻止,厌倦地闭上眼睛。

十数日后,A在女工高分贝高密集度的聒噪声中死去。

A姓名的最后一个字是,诗。


2,

男人不要干家务,是B一辈子的执念,缘于青壮年因生活所迫不得不终日操持的烙印。繁琐的家务会消磨男人的意志,他将这一深刻的人生体验和宝贵的理念传递给儿子。

B的伴侣是他离婚再娶、小他20岁的女人,他们相识于厂办舞厅,他是厂里高帅的工程师,她是无论从学历、谈吐或样貌都将永远仰视他的工人。所以当然是她承担且心甘情愿承担日常大部分的繁琐。当B进入老年,他对生活是满意的,相信这个迷妹式的女人将会给自己养老送终。

关于男人与家务的话题总能吸引B特别的注意,有一天他看到某自媒体公号推送的一篇文章,大意是说,从统计规律来讲,男性的寿命要短于女性,既然丈夫们大概率是要先走的,女人们自然应当在他们有生之年好好服侍,能为他们做家务,是女人的福分。

B马上把这篇文章转发给儿媳妇。而他有没有转发给自己素来疼爱如掌珠的女儿呢?大概率不会了。

数年后,B的伴侣入院,诊断癌症中晚期。B在忧虑惶急之中,亦有一丝念头忍不住闪过,他想老婆子啊,为什么你要违背科学规律?

而被瞒着病情的,B的伴侣,兀自在跟亲友们大声道,B老师昨天在为我杀鱼啊,伤到了手啊!我出院了,没事了,这些事情我会做,我会做的!


3,

高二那年,C发育得比同班女生都突出,因为个子太高,她坐在倒数第二排。教室的最后两排大部分都是班上成绩最差、最调皮、也最高大的男生,C的学习一直不好,于是逐渐与他们玩在了一起。那是1987年,一张课桌坐着两个人,虽然校方将男女生配在一桌,桌面上却都画着三八线,男生女生是不讲话的。

C表现出一种豪放,有点疯疯癫癫的,课间休息的时候,她与那些男生欢笑打闹着,嗓门像是有意拔高一个度,她笑骂着用手去拍打他们的肩膀、胳膊,抬脚去踢他们的大腿,有时候甚至踢向他们的屁股,他们也以同样的方式回敬她。她和他们的肢体不断撞击着,发出令人侧目的蓬蓬声。

升入高三,学习气氛骤然抽紧。有一天,C没来上学,没有人在意,没有人谈论,甚至没有人发现。第二天、第三天、第四五六天,她都没有来。坐在倒数第二排之前的同学们,依然没有人觉得奇怪,老师也没有向学生们交待任何有关C的一句话,后两排的男生们偶尔交流过一丝困惑,很快便习以为常、丢掷脑后。

过了快三十年,高三6班的同学群里忽然有人传来C的消息。C消失是因为她怀孕了,那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母亲会因为听到传言自己女儿早恋而赶到学校当众扇女儿耳光的年代。C怀孕了,她的父母决定,让她把这个孩子生下来。此后,C与孩子的父亲结了婚,等孩子长大了一点,C复读,考上了一所大学。虽然不怎么好,但依然是一所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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