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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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欢旅游,园丁,烹调,读书。追求个人自由,信奉古典自由主义。

评毛泽东诗的文学水平

毛诗从总体上看,不讲起承转合,缺乏抑扬顿挫;一泻无余,单调重复,没有余味,修辞粗糙。

评毛泽东诗的文章看过不少。说毛诗好的多因为推崇毛泽东,说毛诗不好的多是批评毛诗不合格律,特别是不讲平仄和重字较多。鄙意单单以格律论诗或以人论诗都有失之偏颇之处。还是就诗论诗,从境界、创意、意境、佳句、结构、语言和诗词格律诸方面分析比较妥当。写旧体诗,往往律诗上最花功夫。律诗上也最能见诗人功力。所以我们评析毛的诗词水平,可以从毛泽东的律诗入手。

什么是诗?诗不是把句子码整齐,押上韵就行了。从形式上说,既然是古诗,就要遵守古诗的起码格式。否则改叫自由诗得了。古诗中以律诗的格律最为严格。这格律又分为韵脚,对仗和平仄,并提倡少用重字。当然不以辞害意,如有佳句,境界很高,可以不拘泥格式。今人写诗,平仄可以不太苛求。因为古人用平仄,是为了使律诗便于咏唱,抑扬顿挫,朗朗上口。今人很少用古人的唱法诵诗了,而且现代普通话的音调也与古人不同。所以在平仄上可以不苛求。只要读起来,有诗感不拗口即可。不重字的要求要具体分析。像重字可以用在音韵效果上(比如“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黄鹤一去不复返” 中的三个黄鹤),以及重字用在叠字强调时(比如在“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中)。另外在换用其它字,则不能达意的场合(比如“烟波江上使人愁”句中“人”字)。。但是屡屡用重字,特别在不当用时仍用之,反映了作者的文字功力不够,遣词造句的能力不足。对于今人律诗,以上两方面可以不苛求。但是律诗中间两联要求对仗。应该是最低要求,否则就不叫律诗了。

再说内容结构。诗要含蓄,有余味,律诗尤其要惜墨如金,五十六字字字不虚,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营造出意境。切忌反复描写,画蛇添足,生怕读者不明白。更忌白话入诗,忌无味,平铺直叙。律诗四联,一联一法,最是讲究起承转合。初学者写律诗,常常容易四联反复,原地踏步。

道理干说无味,不如解剖几只麻雀。先拿《长征》开刀。首联“红军不怕远征难,万水千山只等闲。”开门见山,直点主题。但是以标语口号入诗,略显粗白直露。颔联“五岭逶迤腾细浪,乌蒙磅礴走泥丸。”状写红军爬山。此联对仗不是很工整,乌蒙对五岭不妥,应可避免。只能算是宽对。另外高手对句,讲究不同义反复,上下联要有层次。更好一些的对句,叫流水对,意思上有展开,上联是下联的铺垫,下联是上联的进展。比如白居易诗“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最好的对句是那种工整的流水对。毛的这上下联都是在写红军爬山,同义反复,原地踏步。此叫 “合掌”,是做诗的大忌。颈联“金沙水拍云崖暖,大渡桥横铁索寒。”又是合掌。而且颈联还是颔联的重复,只是山不转水转,这联转到水上了,缺乏意思上的转折。即使换个地名,但在意思上没有递进,仍然是重复。两联完全可以并做一联,比如改为“五岭途艰乌蒙险,金沙水暖大渡寒。”这样上联写山,下联写水,就不是合掌了。古人也有地名入诗,但是地名不能堆砌,不能让人觉得在上地理课。毛四句四地,加上“岷山”,一首诗里写了五处山川。中间四联都用在起头处,太呆板整齐,没有流动感。而且给人以硬凑上的感觉。

尾联“更喜岷山千里雪,三军过后尽开颜。”毛做诗如打仗,三渡乌江,四渡赤水。到结尾时山还没写够,调头又去说山。律诗写到这种罗嗦反复的水平在古人中是很少见的。长征是什么?长征是战略转移,死里逃生。也许还是毛说的“是宣言书,是宣传队,是播种机”。可惜这些“重大意义”都没有在《长征》中反映出来。从诗里面你只能看见走路,爬山,涉水。走了几个地方。翻来覆去,一言以蔽之,一双脚丫子跨越了三水二山。一篇文章从头到尾,四个段落,都是一个意思,没有转折,没有递进,没有铺陈,怎么会是好文章?内容是否单调?

网上流传一首据《长征》改编的打油诗:“当官不怕赴宴难,千杯万盏只等闲。鸳鸯火锅腾细浪,生猛海鲜走鱼丸。桑拿洗得周身暖,麻将搓到五更寒。更喜小姐肌如雪,三陪过后尽开颜。” 此诗虽属打油,但状景写实,历历在目。脱开政治内涵,只说起承转合,层次递进,联句对仗,总体律诗水平上,可说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再看《人民解放军占领南京》。这首比《长征》稍好,首联起的还有气势。但是颔颈二联“虎踞龙盘今胜昔,天翻地覆慨而慷。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对仗词性不合,连宽对都谈不上了。全诗四联基本是一个意思,“皇帝轮流做,今年到我家。”犯单调重复之忌。最好的一句是“天若有情天宜老”,但可惜这句是一字不改抄李贺的,放在这里和下一句“人间正道是沧桑”的连接很突兀。这首诗被有些人推崇为有气魄。但有气魄也并不一定就是好诗。文革中有一首歌,叫“文化大革命就是好”。一群红卫兵上台,挥拳头跺脚,翻来覆去就是一句:“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就是好来就是好来就是好!” 也是很有气魄的。

《和柳亚子先生》:“饮茶粤海未能忘,索句渝州叶正黄。”律诗中首联对仗的很少。毛在此联中欲对未对。只对上了前四个字。“未能忘”对“叶正黄”不恰。颔颈两联“三十一年还旧国,落花时节读华章。牢骚太盛防肠断,风物长宜放眼量。” 该对仗时却对不上了。还是功力不够。颔联十四字只是用来写时间。作为诗,语言太不精练。

《到韶山》:首联“别梦依稀咒逝川,故园三十二年前。” 上联来自唐人张沁《寄人》:“别梦依依到谢家”。下联崎岖拗口。“红旗卷起农奴戟,黑手高悬霸主鞭。”对仗不工,“卷起”改为“漫卷”就好多了。“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 对仗不工。尾联“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因为中间缺乏过渡,显得突兀。

《登庐山》:此诗是毛律诗中写得最好的。只是颔联“冷眼向洋看世界,热风吹雨洒江天”的出句好,对句不佳,看得出是为了对仗而滥竽充数。有狗尾续貂之憾。“云横九派浮黄鹤,浪下三吴起白烟”,对句也很生硬,浪下生白烟,不知所云,似在凑数。“陶令不知何处去?” 问得多余,当然在坟里。

《送瘟神二首》:第一首颔联“千村薜荔人遗矢,万户萧疏鬼唱歌。”又犯了合掌老毛病,上下联同意反复。“人遗矢”嫌太粗,开了以后放屁入诗词的先声。颈联“坐地日行八万里,巡天遥看一千河。”又是合掌。第二首颔颈二联“红雨随心翻作浪,青山着意化为桥。天连五岭银锄落,地动三河铁臂摇。”四句都是同意反复,车轱辘话来回说,没有起承转合。说到此,想起一段故事。文革时,毛一个五七指示,各部委、院校纷纷办五七干校。卫生部深知余江的血吸虫没有消灭,瘟神仍在,在江西省选址时绕开余江,把干校选在庐山脚下。而清华大学则傻愣愣地去了余江。卫生部由于毛的送瘟神诗,也不敢声张,睁着眼睛看着清华往火坑里跳。结果瘟神再次逞凶,许多清华的老师和干部也就“一样悲欢逐逝波” ,得了血吸虫病。我叔叔也在其中。老毛诗词给这一代人再次带来了灾难。

《答友人》:此诗意境平平,也不讲起承转合。全诗无佳句。“长岛人歌动地诗”之动地诗一语似出自小学生之口。全诗是颂圣诗。描述湖南一片歌舞升平,繁荣昌盛。此诗作于1961年,正是所谓三年自然灾害,其实是天灾人祸。人祸的根源就是毛。当时中国正是饿孚遍地,哀鸿遍野。全诗中最好一句是“我欲因之梦寥廓”,但还是抄自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的“我欲因之梦吴越。”

《冬云》:此诗豪言壮语,气势压人,但意境平平,无回味。语言直白,无诗味。“独有英雄驱虎豹,更无豪杰怕熊罴”是合掌。

由以上分析,毛诗从总体上看,不讲起承转合,缺乏抑扬顿挫;一泻无余,单调重复,没有余味,修辞粗糙。为什么在近代却流行,影响很大呢?唐代虞世南咏蝉诗曰“居高声自远,非是籍秋风。” 谬改两字,来说明毛诗流行的原因。“居高声自远,何况籍秋风。”老毛地位亿人之上,一呼万诺,高高在上,气魄大口气也大。我等做诗,口气一大,定会被人讥为狂妄,不自量力。但毛的狂妄,反被人尊为伟大。口气大的诗,容易受推崇。秋风指文革。毛诗流行主要是因为文革。《诗刊》1957年就出版了毛诗,1963年又出单行本诗集。但毛诗并没有火起来。按当时毛的领袖地位,不应如此。实是因为当时群众能读到古诗,瑕瑜互见。当时诗界的泰斗中颇有些人不以为然。当然拍马屁者流亦多,如臧克家,郭沫若。

文革时,百家俱废,独尊老毛。故人人皆读毛诗、诵毛诗。唱的是毛诗,邮票上是毛诗,战斗队以毛诗命名(如百万雄师等等),写文章引用的还是毛诗。那时人们的历史和文学知识都是来自于毛诗和毛著的注解。这种铺天盖地的宣传让毛诗浸润到当代人的骨髓中了,毛诗得以深入人心,以致于出口就是毛诗。这就像那时代过来的人,现在唱起卡拉OK来还是样板戏、语录歌最拿手。

我的观察,喜欢毛诗的人,大多数没有读过较多的古诗,没有真正领略到唐诗宋词的深邃文采。祖先们给我们留下了丰富的文学遗产。历代的诗词瑰宝,数不胜数。不要将自己的眼界局限于毛诗。捡了芝麻丢了西瓜。用句《龙江颂》的台词(时代的影响太难去掉了) “不要让巴掌山挡住了你的眼睛。” 通过提高对诗词的审美情趣,做到“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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