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關於我的六四回憶

在某個程度上,我曾身在六四天安門的「現場」,而且是出於一種無聊的巧合。

六四那一年,我高二。

在某個程度上,我曾身在六四天安門的「現場」,而且是出於一種無聊的巧合。

那天,我和二個同學要去補習,行經中正紀念堂的廣場,看到一個舞台,好像有人要唱歌,底下坐了一些人,尤其有一片白衣黑裙的女高中生,是靜修女中的學生。我們三個就在那群女生的後方不遠處,找了一個地方席地坐下來。

看了看舞台上的招牌,好像叫作「血脈相連,兩岸對歌」。這才有點意識到原來這個活動是為了聲援已經閙了些時日的中國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大學生。彼時吾爾開希、柴玲等人在新聞報導中已經很出名,天安門廣場也樹立了一座學生親手做的自由女神像。

在下當時所讀的那所著名的和尚學校,學生大都自命很「進步」,對於這種爭民主、爭自由的活動,當然要表示支持之意!

只是,原本我們同學三人只是想說,不如今天不要去補習,坐上個兩、三小時,看看熱鬧還有靜修女中的漂亮女生,就要回家了。

不料人越來越多,越來越多,我們原本是坐在台下人群的外緣,不知不覺中,廣場上都是人,我們變成坐在大批民眾的中心。

而且台上的主持人(已忘了是誰)開始用越洋電話跟北京天安門廣場上的學生「連線」,然後開始唱歌,這邊唱一條,那邊和一首,中間隨時插播現場報導,氣氛搞的很HIGH!四週的群眾都沒有要走的樣子。

這時候,靜修女中的老師帶著那群女學生魚貫退場回家去了,我們同學三人面面相覷,該走了嗎?又覺得我們三個大男生夾在一群女生中間,在眾目睽睽下離開,會不會太丟臉一點?遲疑之中,女學生們都走光了,我們三個只好繼續坐下去。

誰唱歌?唱些什麼歌?這麼多年過去了,我真的毫無印象。我們只是來湊熱鬧的群眾嘛!

然後,有點突兀的,台上的人有些騷動,傳來了天安門廣場上出事的消息,通話線路變的很吵雜,一會兒說有軍人進來了,一會兒說有人開槍了,一會兒說好像有坦克車開進來了。

就這樣,線路突然中斷,對話再也連不上。原本一堆人拿著吉他唱歌,有些救國團式帶團康的氣氛,突兀的結束在一種不知所措的氣氛裡。主持人開始悲憤的發言,有人開始吼叫些口號,只是那種悲憤其實有點遙遠,畢竟我們感受不到恐懼,更像是一種「哇靠!居然會有這種事發生!」的感覺。

只是這麼一來,廣場上的群眾當然更不可能走了,我們同學三人也就「義無反顧」的在那兒坐上一夜。那是沒有手機年代,我這個讀高中的兒子在外徹夜未歸,好像也還好,我老爸老媽居然也見怪不怪。

那一天是六月三日,我們從傍晚坐到六月四日的早上六、七點才回家。完全沒料到自己經歷的是一件舉世震動的六四天安門事件!

「六四天安門事件」著實轟動了幾年,我有段期間頗為得意我可能全世界最早知道有人在天安門廣場開槍的人之一。但其實這是一種很無聊,甚至有點可恥的「看人火燒厝」的心態。

隔年高三,中正紀念堂又發生了台灣史上重要的「野百合運動」。

聯考的壓力及社會秩序的解構,動盪交織在我們年輕的時光。但聯考還是最大吧!我們(至少我本人)還是一樣很蒙昧的過活。

在野百合最熱的那個下午,建中三年級簡直在唱空城計,我們班的同學陷入了到底是要去上體育課打籃球,還是到中正紀念堂湊熱鬧的兩難。後來在班長登高一呼下,我們就衝到難得無人的籃球場上去鬥牛了。

當我們衝去體育組搬籃球出來時,早已躲起來休息的體育老師,看到還有人在學校裡,還願意上體育課打球,嚇了一大跳。連說今天有來上課的同學登記一下,全部加五分。

於是我在高二時莫名其妙參與了一場歷史大事,高三時又莫名其妙錯過了另一場歷史盛會。

我們是「經歷」並「參與」了那個時代,但彼時其實並不真的理解這個世界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這些事情又有什麼意義。

三十多年過去了,野百合世代有不少人已經身敗名裂。「六四」的紀念一年不如一年,逐漸變成空洞的名詞。

章詒和在《雲山幾盤江流幾灣》一書中,便哀歎在當下的中國,有很多人根本不知道還有「六四」這回事,不是不敢說、不敢談、不敢想的噤若寒蟬,而是完全空白的「不知道」。

(第236頁) 今年(二00七)六月四日<成都晚報>第十四版登出的「向堅強的六四死難者母親致敬」的廣告語。我剛看到它,心潮洶湧,立即給我成都的朋友發送郵件說:「我一整天都在激動!這個民族沒有死滅,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地表達我的欽佩和敬意。」很快,興奮成了傷感。原來它的順利出台,是因為報社的從業人員根本不知道「六四」為何物,不知「六四死難者」為何人。這說明我們這個民族的「共同記憶」正在流失,正在有效、迅速地流失。

這麼多年來,那些「正經媒體」報導的六四新聞,我沒有一個字記得。但是被大家罵說是充斥腥、羶、色的「壹週刊」,曾經登了一篇傷心母親的採訪報導,她那當年讀大學的兒子在六四天安門事件中被開槍打死了,她還要四處請託,才能去收屍。這讓我想起二二八事件中,陳澄波、張七郎等人的故事。

脫離了真實的人生,再重大的事件,也可能在無情的時間洪流中,慢慢湮沒,被人漠然對待。

我們需要真實的故事,才能留住往事。就算台灣還有很多人對二二八事件、白色恐怖的歷史冷感,但只要有機會讓他們去讀一讀這些年來很多有心人苦心搜求的口述歷史,能不動容者幾希。

幾十年過去,旁觀者縱有什麼正義的激情,也都不得不被消磨的淡了!而當事者到底留有多少故事,可以將感動流傳下去呢?

保留故事是一件有意義的工作,至少比拿錢搞活動卻搞不出什麼名堂,有意思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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