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補齋
何補齋

竊思平生所學,何補於國計民生?

【當兵回憶】馬醫怪談

在我服役期間的前半段,馬醫裡面那一批醫生的頭頭,為了自己的成績,不論就診病患的症狀有多麼嚴重,除有生命危險者外,一律不讓後送台灣就醫。

馬祖南竿島上的軍方醫院,簡稱「馬醫」,病房及開刀房都建在坑道之中。我「有幸」在其中住過一段時間,見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事情。(所謂「有幸」,需知當兵的人是很喜歡住醫院的,可以休息也!)

對軍醫、軍護而言,調到馬醫來,也算是「艱苦」的任務,因此人員兩年輪調一次。而這種外島的醫療機構如果能夠自行診治病患,不需將病患後送台灣,那麼就算是行醫績效良好。

在我服役期間的前半段,馬醫裡面那一批醫生的頭頭,為了自己的成績,不論就診病患的症狀有多麼嚴重,除有生命危險者外,一律不讓後送台灣就醫。

彼時我們連上來了個新兵,因椎間盤突出的傷害,平日都要橕著柺杖行走。肉眼即可見他的腳一隻粗一隻細,明顯就是有問題。但到馬醫就診後,醫生不給後送就是不給後送,也不治療,醫囑叫他敢快把柺杖丟掉,多多做伏地挺身,鍛鍊肌肉,否則「你一輩子都完了」!

我想,如果那位阿兵哥真的聽醫生大老爺的話,恐怕才「一輩子都完了」吧!

直到輪調一批新的醫護人員,醫生的良心才又光照馬祖,短短數月間,就安排了一批快三十名的病患後送台灣治療,我也在其中。

後送之前,病患都要到馬醫住院觀察,以確定病情確有後送之必要。

當時我鄰床的病友是一位泰雅族的原住民,家住宜蘭縣松蘿村。我說:你們家那邊有個松蘿湖,叫「十七歲之湖」,聽說超美的。

他回話說:對啊!你們大學生就愛去我們那邊爬山,還要發生山難,還要我們山青去揹下來。

我問說:你也有去背過山難的學生哦?

他說:有啊!我十四歲就去揹過了!

我又問:哇!那不是才讀國中,那你是背男生還是背女生?

他答道:當然是男生,女生早就被大哥哥他們背走了!

唉!想來真是難為這位可愛的原住民小男生了。

他又說他們常常去抓「苦瓜」,我想苦瓜有什麼大不了的,而且應該是「摘」苦瓜,怎麼講成「抓」苦瓜?搞半天才發現他是去抓「苦花」(高身鯝魚)。

像這種體力超強的原住民弟兄會住院,大概就是罹患「蜂窩性組織炎」,這種病在開刀挖掉腐肉之前,要一直吊點滴打抗生素,以免引發敗血症。

當時有一個新調來的護士,長的白白胖胖的,某日她來幫我這位病友換點滴,未先將通氣用的針頭插入點滴瓶,就直接把點滴接上病人手臂上的接管,結果原住民強健的體魄立刻將臂中之血擠到注射管中,一路向上飆昇,好像搭快速電梯直升101大樓,整條點滴管變成一條迅速上升的血線,還搭配著原住民弟兄音調越來越高的「喔!喔!喔!」叫聲。

這位白胖的護士見狀慌了手腳,居然丟下病人拔腿就跑,留下我和原住民弟兄面面相覷。不久後她拉了另一個護士學姐當救兵,此時,整條點滴管都變紅色了。

學姐畢竟老練一些,迅速拔下病患手上的針,貼上透氣膠布。然後拆下那條紅紅的點滴管,一手提一邊的拿出去丟掉,那位白白胖胖的護士就小碎步跟在後面。那真是我生平僅見、荒謬至極的醫院景象之一。

除此之外,病友中還有一位「回役」的大學長。所謂「回役」,就是指這位弟兄先前入伍後因案入監服刑,但坐牢時間不夠久,所以出獄之後還要回來補服役期。因此這種回役兵的「梯數」都非常早,算是「大學長」。

我問這位大哥先前是犯了什麼事?他說當年他在澎湖當兵,有一次祖母生病,他要請假回台探病,但連上不准,他一氣之下就朝連長的座車丟芭樂,然後就被抓去關了。

我想,「丟芭樂」算是什麼大事?大不了禁假、前方獨立樹左去右回蛙跳兩趟也就算了,那有送軍法審判的道理?當年國軍真是苛政猛於虎啊!

再聊下去,才發現這位大哥口中的「芭樂」是指手榴彈,他老兄一傢伙炸了連長的座車。

其實這位大哥在精神上應該是有點疾患,反應怪怪的,不過為人極為熱心。彼時有另一個因精神病入院的大專兵,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反正就是不理人,也不洗澡,有點臭臭的。

這傢伙大家拿他沒辦法,但同症頭的回役大哥就不管那麼多了。有一天,大哥就硬拉著這位大專兵進浴室洗澡。

馬醫病房內的病人用淋浴室有兩間,那天我在洗澡的時候,剛好碰到大哥拉大專兵進到另一間洗澡,於是聽到大哥說:脫衣服啦!沖水啦!洗澡啦!這個是肥皂啦!要用來擦身體啦!也要洗頭啦!用這個洗頭啦!

不料大專兵卻拒絕洗頭,大哥問說為什麼不洗頭,大專兵就說:「這有毒。」

大哥說:這沒有毒啦!這怎麼會有毒?這是洗髮精,怎麼會有毒?我洗給你看,你看!我有用,沒有毒啦!你趕快洗啦!

但大專兵堅持有毒就是有毒,不肯洗就是不肯洗。

待我洗完澡出來,探詢一下發生何事,才看到原來大哥帶的洗髮精名叫「毒の魅惑」,一時失笑。不過,由此我更加懷疑那個大專兵是裝瘋而不是真瘋。

至於另外一位當「師公」的弟兄,就真的很像是裝病的。好幾次醫師都要叫他出院歸建,但每次消息一出,這位師公就會當場表演「吐血」的把戲,看的諸多病友嘖嘖稱奇。最後大家猜測這位愛吃檳榔的師公,應該是吸牙齦中的血,累積到一定的量然後吐出來給醫生看。但不論如何,這招還是有用的,他老兄最後也搭上了後送返台治療的船班。

後來聽說這位師公病友入了三總,大概不想回馬祖,又開始裝瘋賣傻,每天在病房玩打火機,把臨床使用氧氣罩的病人嚇的睡不安穩,後來終於「如願」轉到精神科去了。

只是,這麼做似乎有點兒缺德了!

有時回想起馬醫那條長長幽暗的坑道、日光燈照明的慘白病房、架上擺放民國六十幾年出版的婦女雜誌(這種雜誌可以放二十多年還在看,我也真是佩服),總覺得很適合拿來當驚悚片的場景。

只是,怎麼我遇到的總是爆笑片的劇情?茲為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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