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小水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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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world is fucked up. So what?

IP改编侦探:《我的天才女友》第一集

2018年11月,埃莱娜·费兰特的“那不勒斯四部曲”中的第一部《我的天才女友》被HBO改编成了电视剧。这是我在2018年和接下来的2019年最期待的改编剧,没有之一。

可能很多人会说,电视剧和小说没法比,因为文字和画面是两种不同的媒介,改编之后作者的意思也会被改变,那种读小说的感觉不可能在电视剧里找到。很多读金庸武侠小说的人会这么说,读《指环王》、《哈利波特》的人也会有那种感觉。

但是,电视剧和小说到底有什么相似和不同?我们怎么找到那些改编的痕迹?

许多评论家在点评这部新剧时,都会把它和原作进行比较,并且称其为“相当忠于原著”的改编("stick close to the source material", by James Poniewozik, NY Times)。

于是,在刷剧和重读小说的来回之间,很自然地就产生了做IP改编侦探的念头。

下面的分析会在小说原著和电视剧之间穿梭,通过解读那些细节, 让我们来看看电视剧导演究竟通过什么方式,改编了这部跨度非常大的小说,既做到了忠实原著,又在视觉和故事情节上,一点都没有生硬的感觉。

不过,我并不想过多剧透。我们也会借着这个机会,读到小说中的一些片段。希望任何对女性成长小说感兴趣的电视剧粉丝或读者,会借这个机会去看一下小说或电视剧,一起分享一下你的独特感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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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天才女友》第一集

黑色的屏幕上出现了一个手机,开始震动,时间应该是半夜或凌晨,至少是没起床。

一个女人接起了电话,屏幕仍然是黑的,只听得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听上去有点焦虑,有点憔悴。他说:“妈妈失踪了。”

这时候,女人打开了灯,男人在电话里解释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自己的母亲失踪了两个星期。他问,他的母亲是不是在接电话的女人那里。

“不,她不在我这里。” 女人回答得很直接。镜头缓缓拉进,拍到她从床上坐起来,接着就是她的脸——短发,上了年纪,一脸疲惫。

她对打电话的男人说:“找她也没用,你要学会自己生活,还有,别给我打电话了。”

然后,她就挂了电话。

镜头切换,下一幕中,还是晚上,这个女人从书房走进卧室,开始给那个男人打电话。电话响了几声就接通了。女人问,“你有没有看她的衣柜?” 男人问,“看衣柜干什么?” 女人说,“去看看再给我打电话。” 电话又挂了。

镜头转换到下一幕。女人换了一个房间,男人的电话打回来了,他的第一句话是“什么都没有了。”

刚才,你看到的描述是电视剧的开头,这个片段在电视剧中长约2分钟。讲话的女人是埃莱娜,故事的女主角之一,打电话的男人是里诺,故事另一个女主角莉拉的儿子,而莉拉,就是他们口中消失的那个人。

让我们来看看原文。电视剧的开头改编自小说的引子,引子的标题是“抹去所有痕迹”。我们会读到一个对应情节,也就是埃莱娜从接起第一个电话到挂掉电话这一段。

今天早上里诺来电话了。我以为他又要向我要钱,我准备好了拒绝他,但他打电话却是另外一个原因:他母亲失踪了。
“什么时候的事?”
“两周前。”
“那你现在才给我打电话?”
尽管我没有生气,也没有愤怒或者被冒犯的感觉,只是有一丝讽刺,但我的语气还是让他感觉到了敌意。他试图反驳,用夹杂着那不勒斯方言的意大利语解释,但显得很拙劣、尴尬。他说,他很确信他母亲这次还是像往常一样,在那不勒斯城里晃荡。
“晚上也不回去吗?”
“你是了解她的。”
“我知道,可是两个星期不回家,你觉得这正常么?”
“是不正常。埃莱娜,你有些日子没见到她了,她的情况更糟了:她从来不睡觉,从家里出去,想干什么干什么,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无论如何,他开始担心了。他问了所有人,去所有医院问了一圈,最后甚至去了警察局,没有任何消息,还是没找到他母亲。多好的儿子!一个壮实的四十多岁的男人,一直没有正经工作,每天不过是坑蒙拐骗、虚度光阴罢了。我都能想得出,他找他母亲是多么用心。扯淡!他根本没脑子,他心里只有自己。
“她没在你那里吧?”他突然问我。
他母亲在都灵?他对情况了如指掌,只是说说而已。的确,他自己喜欢旅行,我没有邀请他,他到我家里来过十几次了。他母亲才是我热情欢迎的人,但她一辈子没有离开过那不勒斯。我答道:
“不,她不在我这里。”
“你确定?”
“里诺,别这样。我告诉你了,她不在这里。”
“那她去哪里了?”
他哭了起来,我耐着性子,让他把绝望和痛苦都展示出来。他开始假装啜泣,后来是真哭了。等他哭完,我对他说:
“拜托了。这次你要按她希望的那样:不要再找她了。”
“你是什么意思?”
“就是刚才我对你说的,找她也没用,你要学会自己生活,还有,别再给我打电话了。”
我挂了电话。

在这一段中,时间变成了“今天早上”,第一个出现的名字是里诺,埃莱娜不是以一个黑暗中女人的声音出现,而是直接以“我”出现。在小说中,这叫作第一人称叙事。这种写法有好处,也有局限。

好处是它能够很深入呈现主人公“我”心里的想法,而且读小说的人很容易从一开始,就产生一种代入感,好像自己就变成了那个主人公,每次读到“我想”、“我说”、“我做什么”的时候,都会模糊自己和小说主人公的界限,这也是第一人称小说非常迷人的地方,它会模糊虚拟和现实的界限,好像打游戏一样,游戏的主人公也就是正在打游戏的那个人。

不过,第一人称也有局限,它不是全能全知的,小说里的“我”是没有办法知道别人脑袋里面在想什么的,就像埃莱娜也不知道里诺打电话的时候心里在想什么。但是,因为埃莱娜是以“我”这个身份出现,在小说当中,她就成了帮助我们观察这个世界的人。比方说,在埃莱娜眼中,莉拉的儿子里诺是个四十多岁但很没出息的男人,他每天坑蒙拐骗,根本不会用心找他妈妈。但是,这些心理活动在电视剧屏幕并没有出现,我们一开始并不知道说话的人叫什么、在哪里,他们口中失踪的人是谁。不过,我们的好奇心还是在短短两分钟里被激发了,那个失踪的女人到底是谁,这个说话的女人又是谁。

这时候,电视剧在接下来一个镜头就出现了一个幻觉。埃莱娜坐在客厅里,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的灯光射进来,她朝摇椅的方向看,摇椅上出现了一个短发小女孩,直勾勾地看着她。小女孩站了起来,埃莱娜打开了自己的电脑,小女孩转身走进了漆黑的卧室,消失了,埃莱娜戴上了眼镜,开始在频幕上打字。她的第一句话是:“莉拉,你做得太过了,我们小时候是这样,现在我们老了,你还这样。”

随着她在黑暗中打字,我们听到屏幕上响起了埃莱娜的旁白声音。在改编的电视剧中,我们接下来一直会听到埃莱娜时不时的旁白。

从文字到屏幕呈现,导演把小说里埃莱娜的心理活动放在了旁白当中,也把小说中不完全属于埃莱娜的心理活动穿插到了旁白当中,借着电视剧里女主角的旁白,一点点告诉我们她和莉拉的成长故事。

回到刚才埃莱娜打字的场景,电视剧把小说中关键的一句话通过旁白,稍微作了修改,借着埃莱娜说了出来。这里,我们不妨来读一读原文引子的结尾,感受一下与电视剧之间的细微差异。

我坐在桌前。
我想这次莉拉还是像之前一样,有些过火了。
这次她夸大了“痕迹”在整体中的比重,在她六十六岁时,现在她不仅仅想自己消失——她还想把过往生活留下的一切都彻底抹去。
我非常生气。
我对自己说,我们看看,这次到底谁会赢。我打开电脑开始写我们的故事,包括所有细节,我脑子能想起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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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译本的译者是陈英老师,从意大利语到中文的翻译相当流畅,感觉一点也不比意-英版本差。

之前读到《工人日报》一篇报道,记者于灵歌,专访了陈英老师和中文编辑索马里,很详细地介绍了一下中文译本出版过程:

http://culture.workercn.cn/32873/201808/13/180813061454180.s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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