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洋
清洋

沒有終途,尋覓自由的心靈,讓自我成為路上不斷的風景,往未知開拓

關於傷痕|《渺小一生》有感 給裘德的回信:親密與恐懼

關於傷痕,是我們擺蕩在他人與自我、過去與未來、所是與所想間,無數暗夜裡所花的力氣,辨明自身經歷脈絡來由,以超出自身。讓一些自我死掉,一些自我重生。都像帶血出走的旅程,拉拔自己往前。蛻殼重生,只為了一次次的更接近核心,成為最真確的自己,而自由。傷痕,是我們通往自我、自由的終極道路。存在的,只有一道道的自我對答。
圖片來源:博客來網站


親愛的裘德,

給你真正寫下這封信,得用上比我預料還要多很多的時間、力氣,始能提筆。或許就是我始終錯估傷痕在一個人身上所能佔有的份量,而誤以為在面對自己最親近的人身上所有的傷痕時,自己能夠面對、承擔,對方生命的重量。要承認自己的錯估,或更甚者,自己底裡的軟弱、怯懦、無能,並不是一件易事。某程度上,它更像 hit me like the way it hit you. 我彷彿同樣被困了在那無法言說動彈的處境之中,不知道自身的力量來由,要怎樣去理解、應對身上的經歷,而只得讓自己處於同樣的壓抑之中。

但這實在讓我感到羞恥的,因為我終究還只是一個旁觀的人,而非切身承受者,我是應該更有餘裕,去應對這一切,而非似是而非的混雜著自己恐懼的情緒,而不作為,把受傷害的人遺留在原地,獨個承受所有的創痛。如像別人花光自己生命的力氣而訴說出的故事,於這個世界無差,說與不說、存與不存、有或無我,都沒有分別一般。尤其尤其,深心裡我是這樣相信:這樣的故事需要被看見、知道,不光是因為這世界曾經缺席的公義,而更是相信,這樣的人需要存在,而且不止是作為一個受害者的存在,卻更是從述說中還原其自身的存在、力量,作為一個人,與我們無差的一個人的存在。

有時候像,這是我們身為旁觀者的一種責任,去不避而直視,在他們交出自己的故事以後,去盛載、承接,接力般,為他們去尋求這些因自身弱勢,像作為一個同性戀者的性小眾的存在,而無法尋得的公義、存在,而發聲一般。Somehow like we owe them, the society as a whole owe them. We failed to protect them once as we should. Adults to minors. Now that they finally come forward, to see them for who they really are, and speak for them, are among the least that we could afford to do so. Like somehow I cant shake the feeling that, we are merely the luckier one as compared, nothing more, nothing less. Not because we deserve more, but just luck.

而說了這一切份所應為的,我卻像仍難以把自己從你所身受的傷害中釋放出來,去直視、呼名,對於這世界某些隱形的角落所存在的人性深惡的罪惡。如果可以,我寧願相信這些事情其實不存,但如前所述,這種怯懦軟弱都像是對受害者的背叛一樣。To name things, is to give yourself power over it. 但為難的是,當你終於找到勇氣去言說自身一切時,我竟然出於自己的怯懦無能,而成為了迴避、無聲的一員。良久。或者是,我對人性抱持著過多的理想、期望,以致我始終不願意、無法去觸及其真實醜惡的陰影一面,鞭長莫及的地方。是的,我恐懼。恐懼在這樣隨機般的巨大惡意來由面前,自己或許不幸就會成為下一個受害者,或更深層的,恐懼著自己身上可能潛藏著、隱而未發的加害者的因子:慾望。Well hidden under everyone, never allowed to flow free as they are, may eventually build up to become a huge monster and consume us all the other way round. 那種恐懼於自己所能遭受與所是的。是以,我一再的遺棄你。我從你身上看到什麼?竟不是我所認識你的真實所是,卻是從你身上的傷痕所瞥見的,惡意的影子,侵害者的存在。因著我的軟弱無能,我任由侵害者取代了你身上所是的存在。我取消了你。

為此,我必須要請求你的原諒。

Structural sexual abuse. The first time that I finally named it to have it detached from you. 正名以分割,傷害所止,而還原的,你。

事實上,我仍難以理解這樣巨大的惡意來由,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所能生的惡意,或更像是漠然?某一刻放棄、漠視了對另一個生命體根本的尊重?只因他們比我們弱小,因而可供剝削、侵害?操縱兒童作性交易。一個宗教場所的存在。濫權、濫「愛」、以致濫一個幼小孤兒所僅能懂得的「情」。Way too young to understand anything. What is love, what is care, and even what is sex. 他是從別人不忍直視的眼裡,才瞬間懂得了自己存在的不當。 Questions of how frequent, and then how many. A child prostitute. Barely a knowing of which. (And if I might say, it does hurt me to have to name all these. Like there is already much violence involved in speaking of such.) 以致於後來像他所述的一種「自我認知」:除了這,我什麼都不會了。那種完全弱勢,因而被剝奪利用,使自己遭受到更進一步的侵害。如像一個人一旦失去了自我尊重,或底裡真實的根基所在,他人就有機可乘,可以隨意進犯,無需任何尊重般,對一個人作為個體的尊重。如像他這一生,未曾懂得愛,就先懂得了這世間太多殘酷的苦痛苦難,一切人性最根劣的罪惡傷害。如何自處?或許也僅如他所言,他生活上所懂得的一切,都是來自幼年時與侵害者(/照顧者)所共處而懂得的經歷:痛愛難分,自我莫辨。

親密與恐懼,對於最親近的人,更像後來的自己,不管再怎樣努力去重新建構自我的一切,還是始終無法向他人交出過去、自我的真實,而與深心裡最渴望的愛,失諸交臂,始終有著那無法靠近、碰觸的距離,只能沉浸在自己痛苦的深淵,無法自拔,「愛」莫能助。愛人,就像是自己得跨越那最艱巨跋涉的過程,穿越多少自我的傷害,才能稍稍碰觸到愛的形狀、可能,任其恰好溫暖的包圍自身。性恐懼、愛無能,讓自我傷害,像是唯一最貼近自己、可把握、自主的方式,讓人得以感受最些微的自我存在:把創痛的記憶、痕跡隨血液從身體裡分釋開去,分毫細碎,反覆反覆,才不致從內裡壓逼至個體的無法存在、內爆。記憶的分秒糾纏,拷問著一切人所知與不知而必須尋得的自我,唯一真正出口的可能。And not everyone could bear it up.

是以,我是該如何去看待,這些在一個人身上所複雜糾纏、暗裡仍湧動不休、早已烙為生命軌跡脈絡的,傷痕?我想我是同樣摻雜著各種複雜的情緒而難解莫名,彷彿感受著同一種受傷、害怕、憤怒、自怨、自恨、自羞、自愧......彷彿自己被劃分成與別人不再一樣的存在,像不同的時區,別人都在往前,而自己濟留在過去的時空,傷害的原點,而從沒能出離半分。無法面對誰,只能封閉在內,不知道該如何把自己的真實與外在的一切重新接軌。把自己與傷害等同了,把別人所不當對待自己的方式,當作是自己真正所是,才會招致的,「原罪」般深信自己是「值得」如此。而原罪的起點,往往可能只是追溯到生命源頭極其微小的一個點,像覺得自己不夠「好」,一直痛恨著自己所是所不是的。像作為一個沒父沒母沒人關愛的孤兒、一個男同性戀者。這樣相信,自己是不配得到愛與幸福的,只能一次又一次徒勞無功的靠近、錯失,添滿身纍纍傷痕的。

但如果我們曾真正身歷任何傷害,而往修復治癒的道路,就會懂得,為了要剝離身上的傷害與自我早已過度交纏的存在,我們是得花多少力氣,在每一個暗夜時刻,與自我作多少抗衡,才能稍稍的讓自己多喘口氣,繼續下去。有時候僅是這樣,就能花光人的所有。因為人的核心根底裡,欠缺的是那些生命正向經驗的構成,於是只能讓其短促一生所經歷的,那些負面的質疑、嫌棄、排斥、否認的聲音內化成自己的,不斷迴盪循環,壞了的錄音帶一般。As all that we have ever come to know about ourselves. 最難辨解的,是自我的部分,去正面自身真實所是。像我們得先承認、直視一個曾經如何不被愛、被惡劣對待、不堪的自己的模樣,才有望把自己從中分割開去,重新摸索、碰觸到,最核心的自己不一樣的面貌,內裡真實所是。我,不是由我過去身上所不幸遭受的經歷而定義的,卻是由我希望、選擇自己成為什麼人,一直付出的努力,堅實拉拔自己,一步一步走至今,所定義的。我決定自己是誰。這是在身歷諸般傷害後,我們仍可力排一切,為自己找到的自我的存在、力量的方法。內生,因而真實、堅韌。

關於傷痕,是我們擺蕩在他人與自我、過去與未來、所是與所想間,無數暗夜裡所花的力氣,辨明自身經歷脈絡來由,以超出自身。讓一些自我死掉,一些自我重生。都像帶血出走的旅程,拉拔自己往前。蛻殼重生,只為了一次次的更接近核心,成為最真確的自己,擺脫傷害終而自由。傷痕,是我們通往自我、自由無可避免的終極道路。存在的,只有一道道的自我對答。

而如果你會問我看見的你是怎樣,我會說,我看見一個無辜而美麗的靈魂,承受著這世界本就不應該存在的罪惡源由,經歷諸般惡意傷害,仍堅毅地拉拔自己往前,不放棄去給予自己生命、生活的可能,不放棄去相信人,不放棄去愛。而他只是在途上一時迷失,忘記了原來他自己也是需要愛的。他只是太害怕了。It has been a long and tough and honourable battle that you have been fighting all these times, and I will say you have outdone yourself already. Whatever choice else that you have made, I believe you have tried your best. And you have redeemed yourself all along in your doing, my boy. My dear boy.

而如果你的故事提醒了我什麼,那可能就是我可以對這世界感到失望、憤怒、痛心、甚或恐懼,但我們總不至放棄對這世界的希望、我們總不至放棄人,特別是那些只是比我們不幸而失足跌落的人,我們總不至放棄、放下。相反,因著顧念,我們把他們的故事、經歷放在心上,念記,而提醒著我們去作一個更好的人。如戲裡的養父所言,即便是對著陌生不相識的人,也懷抱善意去對待,因為我們永遠不知道別人所身歷經受著的是什麼。這是我們所能做的,讓世界多一點善意、愛與關懷,而少一分惡意、恨意、傷害;讓世界不是只有罪惡聳動,而是一個可望生存的地方,我們可信仰、依賴彼此,不致於掉落到無聲孤獨的困境。他們需要我們,我們就在。如此,we help each other out through pain, through trauma, through tragedy, to live again anew with dignity and respect. 只因為我們都同樣作為人。因為有感,我們念記,讓彼此存在;因為有感,我們亦警醒,要作更好的人,像要去償還這個世界某些不可見的角落過多的罪惡;因為有感,面對眼前難以理解開釋的人性罪惡時,我們亦不放棄去發問為什麼、人為什麼這樣對待人?去尋求缺席的公義。有感,或許就如劇裡末尾所言的,"Wherever I go, I see him". 因著愛,我們看見對方,到處所是。We owe them a better place in this world, and that's why we will strive for it.

而如果還有什麼未說的,或許那是自己與自己的關係。The trauma that we once experienced,it might hurt bad now and then, but we grow through it, and eventually, it heals. 我們身上的傷痕,都是自我構成的一部分,等待著我們去重新看見、擁抱、認領、接納,不致遺留。Cause I see you through them, so much so much, you are a being of love, than harm. 你是愛。

Forgive me for coming late, but I am here.


Yours truly and love always,

Gw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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