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享玖
郭享玖

永葆好奇去探索這世界/超喜欢《小王子》

我的十年租房史:從農村到城市

我们一家看着住了十年的房子被砸成废墟,从此踏上城市生活之旅;而我因为在外地接受高等教育,也从此远离家乡,从小城市到一线城市。



江西赣州

2010-2014


我经历的租房最早开始于2010年6月。


2010年3月21日,我出生长大的村子所在的江西省赣州市经济技术开发区经国务院批准升级为国家级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已经缓慢开展了几年的整村拆迁突然加快了进度,村干部每家每户做思想工作,号召村民早签约早搬迁,不要拖着不签约,不要妄想拖着不签能得好处。那一年,我在外地念大三,从父母那知晓要搬迁到通知回家帮忙搬家,印象中,前后跨度也就一两个月。


先我们村拆迁的村子每家补偿了一块地,他们可以建不超过五层的楼房,一楼用来做店面,顶楼用来自住,其余楼层就出租给我们村子这种房子被拆掉、返迁房又不知道哪一年能拿到的失地农民们。父亲以420元/月租了一户人家的二楼,一室三厅一厨一卫,不到90平米。


搬家那日,父母两边的亲戚都来帮忙,在租来的房子里规整好大件后,我们返回老房子去拿还未来得及带出来的小件,到达时,拆迁工人已经挥着大铁锤砸穿了房顶,我看到那一窝刚出生的燕子被震摔死在碎石瓦砾中,我们抢不过工人的速度,看着住了近10年的房子变成废墟,只得抱着养了几年被吓得惊慌失措的老母鸡离开,老母鸡到底还是没跟着我们回家,被住在桥墩下的一个人看到了,说你们带回租的房子肯定没地方养,你们也不忍心杀来吃,不如卖给我。


2010年,我们家成了事实上的失地农民,没有了自己的房子,开始了将近四年半的租房生活。二楼的那套房子没有阳台,母亲用几根竹竿在客厅靠窗户的地方搭了晾衣架;房子靠着一条主街,还是泥土路,下雨泥泞,晴天扬土,在铺上水泥之前,即便日日打扫,家里也还是随便哪里一抹一手灰;一楼房东用来做铝合金门窗加工的小作坊,堆满了材料,白天常常充斥着切割机和材料摩擦的声音,伴随着刺啦刺啦的白火光......


那四年多,我在外地上学工作,弟弟一直在外地上学,我们俩住在那个租来的房子的时间很少,但也有不少好的回忆:比如我在刚搬进去的那个暑假,迷上了植物大战僵尸和机械迷城两款游戏,日日夜夜在通关;经过我的撮合,父亲三兄弟三家人终于重新开始一起过年。


2014年10月,我们搬进了自己的返迁房,乔迁那晚的饭桌上,父亲喝醉了,但醉的高兴,他又有了自己的家,有了根,而我也有了可以重新被称为老家的寄托。


江西吉安

2011-2015


我在江西吉安上的大学,我的大学与一座著名的山同名,这座山叫做井冈山。大学距离这座山有两个多小时车程,坐落在吉安市区东边郊区的一处丘陵上,从学校往东南走,就能去到佛教禅宗的发源地青原山。


2011年夏天毕业后,我留在一家挂靠在大学的非盈利文化艺术机构工作,这个机构的办公和活动空间就在大学校园里,为了上班方便,我在学校附近找了房子。


大学周边很荒,除了丘陵就是农田,靠近正门和侧门有两三个村子,随着大学的发展,这些村子的村民们也迎来了新的发展机遇:家里有地的就建起五六层的公寓楼出租;没地有现房的就把家里改造出租;一楼可以做店面的就出租给做各种学生生意的人;没房没地的就支个小摊到校门口卖小吃和各种玩意...... 学生虽然没什么钱,但靠着上万人数的规模,村民们也生活得有滋有味,热热闹闹。


我2015年底离开吉安,期间总共住过三个地方:第一个是农民自己建的公寓楼的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住了不到半年;第二个是新区某个城中村村民的一套房子,住了不到半年;第三个是另一个农民自己建的公寓楼一个带卫生间的单间,住到离开。


第一和第三个房子就在大学旁边,两栋楼紧贴着,一个楼梯从左边上,一个楼梯从右边上,总共都是六层楼,我都住在五楼。这些自建的公寓楼没什么规划,反正都是租给学生住,在保证建筑安全的前提下,就一切从简了,别说有电梯,现在回想起,更是连消防设施都没有。


这两个单间的格局也像镜面一样对称,开门就是房间,靠窗那是卫生间,卫生间和窗形成了一个小阳台,可以晾衣服。房间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一张椅子外,就啥都没有了,卫生间也没有热水淋浴设备,要洗热水澡,得自己买了热得快放桶里烧。房间虽然简陋,但也因为没建几年,学生们也都爱干净,所以墙壁很白、很清爽,又临着一条宽阔车流少的马路,没有什么遮挡,采光特别好。


这两个单间都是差不多300元/月,对于刚毕业,工资又不高的我来说,是相当实惠的,除了搬家上下爬五楼的苦之外,我在这两个单间里度过了一段不错的独居岁月。


窗台上堆满了一盆又一盆的植物,它们日日吸收阳光,长势喜人;朋友送的热水器请工人装上了,从此告别热得快,拥有洗澡自由;隔一段时间调整一下房间布局,添一两件喜欢的小家具,换上喜欢的被套;下楼走个一百米,就能从一个小门进入熟悉的大学校园,散个步,吃个食堂......


有一次跟现在的室友聊到独居这个话题,我发现我一点都不害怕独居,我想可能跟这段经历有关,在刚出社会的头几年,让自己有了足够多的时间去跟自己自由的相处,不用去顾忌他人。


广东深圳

2016-2019


2016年春节一过,我就拖着行李,来到了深圳。


从江西吉安离开,一个主要原因是失恋,不想睹城思人,又刚好辞掉了工作,就先回了赣州老家,在与父母生活了一两个月后,为了不想时刻面临小城生活的人情压力,也没做什么深思熟虑,就想着有一个关系不错的朋友在深圳,能投靠一阵,另外深圳离赣州也近,就这样来了深圳。


去深圳之前,我先寄了几包衣物、被子、书等包裹到朋友住处,下了火车,我按着地址,先地铁到坂田,再从坂田坐公交,两三站后,到了一个工业区中的城中村。拖着行李箱进村时,我一直抬着头看,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城中村,一栋一栋不规则的房子紧挨在一起,房子之间只有容一人进出的间隔,稍微宽敞一点的主街有各种小吃推车列次排开,行人匆匆忙忙,不时有汽车、电动车按着喇叭缓慢通过,两边房子的墙壁上贴满了房屋出租的A4纸......


朋友租的单间在一栋房子的九楼,没有电梯,我们哼哧哼哧废了好大劲,才把我的行李搬上去。房间很小,放一张床、一张桌子,几个凳子、一个布衣柜后,就没什么走动空间,站两个人都挤的小阳台砌了一块石搁板,成了个小厨房,仅容纳一人转身活动的卫生间,上完厕所要接水冲,没有热水淋浴设备,洗澡热水靠热得快,每个月房租约700元左右。


那时,朋友上班,我在单间里投简历、有面试就去面试,晚上,我会下楼买菜做好饭,等朋友回来后,就和她一起追着琅琊榜吃饭,她空闲的时候,会带我去老街等地方逛逛,帮助我熟悉深圳。和朋友住了一个多月后,我找到了工作,刚好朋友也被当时的工作折磨了很久,就劝她辞职,和我一起搬到了福田区下沙的城中村里,换个环境,再找更合适的工作。


下沙城中村楼栋之间的密度比坂田那的更夸张,紧密到我从厨房的窗子伸个手,就能向隔壁借个酱油的程度。我们租下的这套房子,在二楼,因为周边房子间距很窄,采光很差,进屋一定要开灯,唯有夏日大太阳直射时,能有个十几分钟的满室亮堂,而每每这个时刻,我都极为开心,必定会放下手头事情,去全身心的享受那难得的光亮。


这套房子有很多缺点,黑暗、潮湿、空气不流通,但我很喜欢它。首先,户型很正,面积虽然不大,但有规规整整的两个房间,一个客厅,一个厨房,一个很大的卫生间和一个大阳台,卫生间有电热水器;下楼出一条不到十米的巷子,就能去坐地铁、逛商场;在寸金寸土的福田中心区,每月房租2600元,而相同价格,在周边小区还不够租一个小房间;在这套房子里,我和朋友招待了不少的朋友,我们一起包饺子、做饭吃,晚了,他们就住在客厅的沙发床上......


朋友后来外调,长期不在深圳,我一人无法承担一整套房子的租金,也不想跟陌生人合租,就在单位附近找了房,房租每月1400元全包。这次房子不是在城中村,是一个海关的家属院,家属院靠近文锦渡口岸,坐在窗前就能看到对岸香港的山林。我的房东是一家三口,宅家打手游的妈妈、上小学高年级的儿子和有洁癖照顾一家老小的外婆,他们三人住一间房,另外两间房拿来出租,补贴家用。


我在那住了一年半多,这个家从来没有出现爸爸这个人,妈妈逐渐“控制”不住即将进入青春期的儿子,两个人以每周一次的频率吵一次架,阵仗大到楼上邻居下来问要不要报警,吵到最后必定以妈妈抱怨不该生下这个儿子和儿子流着泪求妈妈抱抱结束,相同的情景,一次又一次重复,我开始还会去劝架开导一番,后来发现没用,就也随他们去了。


这家的外婆很节俭,每晚十点睡觉都要把WiFi关掉,年轻人哪里受得了,隔壁住进来的两个小伙子都因为这个事情跟外婆吵,最后都闹得不愉快搬走了。外婆还有严重的洁癖,要求洗脸水槽不能有一点水迹,卫生间地面不能有一根头发,洗衣机不能洗袜子和内衣裤.....


住在那里时,我很不快乐,我不喜欢争吵、我没有洁癖不想被约束,除了离单位真的很近、采光很好、超级安静这些优点外,我只把它当成了晚上睡觉的地方,住在里面时常感到孤独和苦闷,所以我那时常常热爱加班或者跟交好的同事们出去吃饭或玩到很晚。


广东广州

2019-至今


2019年7月15日傍晚,我收拾好行李,约了货拉拉到海关家属院的楼下,从四楼搬完所有东西后,没有任何留恋,跟着货拉拉的车,在深夜十二点,从深圳来到了广州。


广州租住的房子在杨箕,货拉拉司机不熟悉广州的立交桥,载着我绕了半个小时的圈,明明房子就在附近,却愣是找不到路,我当时坐在车上,只觉得好笑,第一天搬来广州,还“鬼打墙”了,我也不着急,心中为即将在广州开展的新生活感到期待和兴奋。


还在深圳工作时,出差时来过几次广州,这里充满烟火气的食物、人、城市建筑都让我念念不忘,我不是996、007那种奔着钱去的除了工作没有生活的奋斗者,对比深圳,广州是让我更有生活感的城市,所以从深圳离职后,就决定来广州。


住进广州的这套房子,我也是走了狗屎运。从深圳离职前一个月,约了工作上认识的伙伴吃饭,说起我要搬去广州,她就说她创立的小机构租下的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刚好空出了一个房间,我可以接着,这样不仅能帮她们分摊房租,我也不用费心找房子了。


广州的这套房子位置很好,站在22楼的阳台,对面就是著名的杨箕村的返迁房,附近有一号线、五号线地铁,步行半个小时就能去珠江新城、花城广场,东山口等地,各种生活配套设施成熟完善。房型也很好,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一阳台,有90多个平方米,我和室友各住一间,另一间房做办公室,机构的伙伴工作日偶尔来办公,周末,客厅用来做对外活动。


可以这么说,我现在住的这套房子,是一个半开放的公共空间,有很多功能,是办公室、是活动空间,也是我和室友生活的地方,这些功能多数时候不交叉,很和谐的在这套房子里进行,兼具公共属性和个人隐私。


我可能随我父亲,我们对“家”在内心都有严格的定义,比如,现在唯一被我称为“家”的地方就只有江西赣州父母住的房子,其他的地方,都会被我称为“租的地方/租的房子”。


在广州的这套房子里住了两年了,复盘我在这里的生活,我总是感到很满足:有能相互支持很好的室友、有志同道合的朋友们、可以随时做一顿好吃的、在阳台绿意盎然的植物环绕中看书看云看月亮、啥都不想干时摊在客厅的沙发上发呆或刷手机、兴致来时把厨房客厅卫生间收拾打扫、没有人争吵、也不会被强迫、采光很好......


在这个可以自在做自己生活的房子里,我逐渐有了类似“家”的安心感。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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