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令尹
关令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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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狼1894

(编辑过)
前大清国北洋水师润远号巡洋舰四副的最后自白

阎罗殿判官大老爷在上,小狼这厢有礼了……什么?您说,有人举报在下伪造身份,明明是狗却硬要冒充狼?

何等信口雌黄?冤枉,天大的冤枉!是何人向大老爷进谗言?有种与本狼当面对质!汪汪!!呜~~

咳咳……再次严正声明,在下从小由管带大人亲自取名“战狼”,全名“北洋战狼”,小名“狼狼”。由此可见,我是狼,一条血统纯正的狼……什么?有人说我的祖上全是狗?

大老爷明察,在下的父亲、祖父母、曾祖父母、外祖母、外曾祖母是狗,这些确实不假,可有家谱为铁证,在下的外曾祖父却是一条蒙古野狼,隶属蒙八旗中的正白旗。根据一滴血原则,身上只要有任何一点狼的血统,就有权利当一条狼。所以毋庸置疑,我是狼,一条堂堂正正的狼。否认这一点就是否认上天赋予我的种族自决权,是彻头彻尾的种族歧视!

您问我与管带大人是何关系?是否有主奴契约?还说日本国不许蓄奴?

大老爷明鉴,本狼从小蒙管带大人收养,追随大人已十年整,出身入死,并肩作战,与大人早已情同父子,岂是包衣长随之流的家奴可比?全舰官兵可以作证,在润远舰上,本狼虽无正式军衔,却可位列前五,除了管带、大副、二副和三副,就数本狼最大。管带大人每天例行出巡,本狼为他打先锋时,舰上哪个见了本狼敢不敬礼作揖?一日三餐,管带和本狼不开动,有哪个敢动一下筷子?本狼代管带教训顽劣水兵的时候,哪个家伙有胆子还口还手?客气点讲,在下是管带大人的过房义子,不客气点讲,本狼就是润远舰的第四副官。

大老爷若还不信,本狼再举一事例。

八年前,也就是西元一八八六年那会儿,丁军门汝昌率定远、镇远二舰访问日本,管带和本狼在随员之列。

我军在长崎港登陆,本欲与当地军民展开友好交流,岂料被一小撮心胸狭隘、别有用心的反华分子破坏。在长崎风俗街的一家青楼门口,他们竟敢阻拦本狼,死活不放本狼随管带一同进楼考察民情并与花魁小姐姐联欢。岂有此理!本狼当时虽追随管带未久,却也已纵横四海,见过了大市面。从天津卫到上海滩,管带哪一次视察风化场所不是带本狼同行?哪家窑子敢不放本狼进门?胡同里的红倌人也好,书寓里的长三姑娘也罢,有哪个不是与本狼以礼相待,一个个宽衣脱履,任由本狼一舔芳泽?难道偏偏只有长崎的婊子最金贵?本狼猛然想起上海外滩公园门口的牌子:“华人与狗不得入内”。他姥姥的!种族歧视,赤裸裸的种族歧视!狗日的小日本,还真当老子是条乡下土狗么?瞎了你们的狗眼!本狼当时年少气盛,不堪受辱,当即在青楼门口向日方发出严正抗议:“汪汪!!呜~~”也许是激愤过度,肢体冲突间,本狼不慎扑倒了对方一人。对方众人立刻持木棍一拥而上,欲对本狼行凶。幸得管带大人指挥刀出鞘,一把护住本狼。眼见寻衅得逞,对方图穷匕见,纷纷亮出了东洋刀。双方人马旋即战成一团。见对方人多势众,管带审时度势,率我军兵勇且战且退。在几百名持械暴徒的围攻下,我等从上半夜力战至下半夜,终于撤回舰上。清点人数,有八人遇害,四十余人受伤。管带大怒,向丁军门请命炮轰长崎风俗街。丁军门以为,此乃小撮反华分子阴谋,意在挑起争端,破坏清日两国友谊,我方万不可中计,宜保持理性克制,寻求外交解决。终于,在我大清政府的施压和我北洋水师的示威之下,数日后日方正式向我方赔礼道歉,答应惩办凶手并赔偿抚恤。我水师班师凯旋。此乃《南京条约》后本朝在外交战线上的首次大胜利。我大清子民从此站起来了!

在长崎之战中,实事求是地讲,本狼起到了至关重要、不可或缺的作用,论资历论忠勇皆不负舰队一员的身份。自随管带从军起,本狼从来不贪图武功,更未尝作过意气之争,奋战海疆多年,无外乎为公理而战,为平等而战,为和平而战。北洋战狼,岂是浪得虚名?

自长崎归国不多时,本狼随管带赴大英接收订造的润远号巡洋舰,其后数年一直在舰上服役,日夜捍卫我大清东海岸……什么?判官大老爷您是说,有多人指证润远舰假借巡航操练之名,多年来一直在私运鸦片,把几万斤热河土从辽东一路贩到天津和上海?还说本狼参与了历次交易,担任验货员一职?

冤枉!千古奇冤!面对此等污蔑,让本狼和润远众忠勇将士情何以堪?

大老爷神通幽明,定然知晓润远舰从事洋药贸易全是奉了李中堂和丁军门的军令,绝无半点毒害同胞、谋取私利之心。所得利润也全额秉公上交,作水师购舰给养维护之用,未曾有一个铜板落到……什么?您说靠贩鸦片所得,光是管带一人就在天津、大连、上海购置了三套私人别墅,还新配了三房姨太太?

绝无此事!本狼以项上狗,不,以项上狼头担保,管带买那三栋房子全是工作需要,全是为了水师,为了国家民族,绝无半点私心。管带他天生不谙水性,一直有轻度晕船的毛病。洋医生说他不可长年驻舰,必须定期上岸休养。买那三栋房子全是为了健康考虑,至于娶姨太太么,不过是为了有个照顾。否则他老人家哪天真要病倒了,还有谁能指挥润远舰?靠大副吗?

大副?难道……!没错,本狼早该想到了。

君子处世,本应掩恶扬善,不轻言人过。然而,为了维护管带大人的清誉,本狼今天不得不破一回例。

大副其人仪表堂堂,其实不学无术,草包一个,满口的仁义道德,肚子里头统统是坏水。从洋药里克回扣捞油水的勾当十有八九是他干的,为润远舰抹黑最多的就是这家伙。仗着和丁军门是远亲,这家伙向来对管带不敬。管带明明三令五申强调本狼是狼,可大副和他的几个狗腿子一直在背地里骂我是狗。本狼胸怀似海,不与他们计较。后来他们竟变本加厉,多次想加害本狼。他们知道本狼和管带一样水性不佳。一次午休时趁本狼在侧舷走廊打盹,他们欲将本狼扔入海中,幸好本狼及时觉醒,将彼辈吓退。还有一次是在甲板上,一个狗腿子假意陪本狼训练抛飞盘,趁本狼练得兴起,突然将飞盘抛出船外!姥姥的,幸好本狼及时刹住车,不然几年前就来阎罗殿报到了。

大副一伙对本狼的种族仇恨可谓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他们人虽已死,但亡本狼之心却未尝死过一天。判官大老爷明鉴,此番定是他们恶人先告状诬陷本狼。本狼受些委屈事小,管带大人和润远舰的千古声誉事大,岂容一小撮害群之马玷污?大老爷您可要查清是非曲直,还管带和本狼一个公道啊!

啊?您是说,日本人与我等水师官兵的仇恨也是由来已久根深蒂固,和大怨必有余怨,日后恐难和睦相处?

这、这怎么会?啊,咳咳……哈哈,大老爷想来是在说笑吧?我北洋水师与日本水师在战场上虽各为其主,曾一度为敌,但下了战场却是彼此尊重的朋友。对于邻邦日本,我水师向来只反对其极少数军国主义分子,对于平等待我的日本政府和广大爱好和平的日本人民,我军始终是持亲善态度的。千真万确。若非如此,长崎事件之后,我军又怎会再度受邀访日?

那是四年前,西元一八九零年的事情。应日本政府邀请,丁军门率定远、镇远、润远等六大主力舰再度访日。舰队所经马关、神户、横滨等埠,无不受到日本军民的热烈欢迎。抵达东京后,军门大人还受到了日本天皇的接见。我水师官兵也得到了日本官方的最高规格款待,一日一小宴,三日一大宴。更有一大群花魁小姐姐席间助兴,全程伴游。比起四年前的长崎花魁,如今这群小姐姐不仅容貌更胜一筹,还纷纷脱下和服木屐,换上了西洋裙装和革履丝袜。她们日日载歌载舞,与我水师官兵联欢。不仅如此,秉持博爱精神的她们还向本狼发出了诚挚的邀请。本狼自然是乐而相从。徜徉于石榴裙间,纵情品鉴一朵朵东洋名花,香风习习,肉感绝伦!汪!汪!!呜~~本狼陶醉了,狼生就此无憾矣!

……咳咳,言归正传。本狼注意到,当年在一派歌舞升平中,唯有一人保持了清醒,不是别人,正是管带大人。趁各个宴会的空隙,管带带领本狼考察了日本的各大口岸。与第一次造访时的无防备不同,此次各口岸均已筑起钢筋工事,架起新式克虏伯大炮。与此同时,各埠还大修军港,广购战舰,其中有多艘与本水师同等级别的铁甲舰。管带一一作了笔记。据其统计,日本水师如今的总吨量竟已与我大清水师并驾齐驱!短短四年间,沧海桑田,真恍如隔世。不止如此,细较两国水师,论操练水准,当以日方为精,论后勤保障,亦以日方为善。面对日益严峻微妙的形势,管带不禁陷入了沉思……

归国之后,管带加强了润远舰的操练,尤其是注重机动力的提升。本狼深以为然,现代战争讲究的就是先下口,不,是先下腿为强,速度就是一切。

另一方面,我大清军队的精气神也绝不能丢。勤练技术的同时,管带大人还时时训勉全舰官兵:要听皇上和老佛爷的话,全心全意为大清人民服务,不怕牺牲,排除万难,随时准备着,去争取最后的胜利!

最后的考验很快就来了。

今年也就是甲午年六月,日本军国主义分子悍然入侵我大清属邦朝鲜,武力支持朝鲜独立,并于七月在朝鲜海袭击我军,击沉我运兵船高升号,自此挑起全面战争。

接到朝廷圣旨与李中堂军令,丁军门第一时间发表了题为《甲午年丁汝昌提督的重要讲话》的檄文,率我北洋水师全员誓师:誓要驱逐日寇,解放朝鲜,完成祖国统一大业!

大战前夕,为了鼓舞士气,坚定必胜的信念,管带大人将半生积蓄的三大箱黄金搬到了舰上,以示一家一当与舰共存亡。将无贪生之念,士有必死之心,岂虚言哉!

九月十五日,在最后一次学习了丁军门重要讲话的精神之后,我北洋水师十二艘铁甲战舰由大连湾全体开拔,目标朝鲜海。

两天后正午,在大东沟海面,我水师与日军舰队遭遇,展开了惊天地泣鬼神的一战。

我十二舰排出雁行阵,一齐突向敌阵,以舰首重炮迎敌。

日军与我纸面实力相当,也是十二艘铁甲舰,成一字长蛇阵行,向我军迂回逼近。

9000米,8000米,7000米,随着双方间距的缩短,润远舰众将士个个摩拳擦掌。随管带及三名副官待在指挥塔中的本狼更是禁不住呲起满口獠牙,嗜血的本性已经觉醒,正是饿渴难耐!

6500米,6000,5500,终于,5000米警戒线被突破了,敌我双方暴露在了彼此射程之内!

随着旗舰定远十二英寸主炮一声怒吼,我军各舰众炮齐发。日军毫不示弱,立刻还以颜色。一时间海面上炸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

一发重炮落在润远的左甲板外,紧贴着舰身炸开,掀起了十几米高的水浪,爆炸声震耳欲聋。

本狼首次经历海上实战,亢奋间本能反应,一记猛扑,不慎扑到了指挥桌底下。

“汪汪!!”本狼刚发出一声战嚎,却不意耳边响起了一阵低吠:

“呜~~”

怪哉?难道舰上还有本狼的同胞?

定睛一看,原来是大副。不知何时,这家伙竟也钻到了指挥桌下,正抱着脑袋和花翎,发出狗一样的怪叫声。紧跟着躲进来还有二副和三副。这三个家伙索性抱成了一团。本舰每被击中一次,他们就一齐发一回抖,简直像得了集体羊癫疯。

耻辱!中国军人的奇耻大辱!本狼怒了:堂堂北洋战狼,岂能与这班贪生怕死的狗东西为伍?

本狼立马钻出指挥桌,正欲寻敌厮杀,却见管带大人屹立于窗前,全然不顾被震得粉碎的窗玻璃。在他从容调度下,本舰官兵上下齐心,精诚团结,冒着敌人的炮火不断前进。

往两旁放眼望去,不知何时,我军的十二艘舰船已减员四艘:两艘正在爆炸中下沉,另两艘舰竟掉头当了逃兵!

对面的日军仍一舰未减,他们正以极快的航速兵分两路,一面施以连环炮击,一面包抄我军两翼。

八对十二,形势急转直下。

战不多时,又闻旗舰定远传来一通爆裂巨响。遥遥望去,只见定远舰上燃起一片火海,想必是被击中了火药库。全舰队最强的十二英寸主炮哑了火。

我军陷入了绝境。

沧海横流方显英雄本色。管带大人依旧巍然挺立,面不改色。审时度势,如今唯有险中求生。出大招的时候到了!

他老人家果断下令:单骑突进!开足航速,降下黄龙旗,升起正白旗,向日军舰队发动投诚特攻——

哈哈!您当机动力训练是闹着玩儿的吗?还记得那三大箱黄金吗?哼哼,管带大人料敌在先,早就为润远全舰官兵的前途做好了打算。时代潮流,浩浩汤汤,顺流者昌,逆流者亡。润远润远,润以致远。管带大人要带我们顺应大势,润向未来,润向光明!

在他老人家亲手掌舵下,润远舰的航速迅速突破了各友舰的十二节极限,达到了十四节。

没料到,离我们最近的日舰吉野航速竟达到了惊人的十七节。尽管未见吉野拒绝,润远一时半会儿还是难以追上对方。

但距离毕竟是在一点点缩短:2000米,1800,1600,1400……

悲剧的一幕发生了。就在离吉野舰还有1200米时,不知从何处飞来一枚重炮,正中我舰水线!

遭此重创,舰舱急速进水,全舰向右倾斜,开始下沉。

管带壮士断腕,毅然下令全员弃舰。他第一个冲出指挥塔,直奔船尾处早已备好的救生划艇。本狼自然是紧随其后。

我俩刚刚上艇,管带正要解开缆绳放艇下水,他姥姥的!岂料又是一炮袭来,在舰上不远处炸开。我们被巨大的气浪掀飞,双双落到了海里。

救命!本狼不会水!何况那天的风浪又是那样地大!

吃了两大口水后,本狼挣扎着从水中冒出头。

瞧见管带了!他老人家就在不远处,正抓着一条船桨,以并不娴熟的泳姿奋力向吉野的方向游去。

汪汪!!别丢下我!本狼又急又怕,赶忙使出吃奶的力气,一阵狗刨。在即将力尽之际,终于是追上了管带。本狼用一双前爪死死抓住了他的船桨。

不幸的是,一条船桨吃不住一人一狼的重量。管带和本狼统统沉到了水里,没能游完这最后一公里。如判官大老爷所见,我们最终双双溺亡,作了黄海中的一对冤魂。

管带大人愿力宏大,精诚所至,感天动地,如今已获准往生大日本国。本狼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真是善有善报。正义永远只会迟到,不会缺席。判官大老爷,您老真个是清正廉明,铁面无私。

以本狼今生今世的血统、资历与忠勇,以及与管带大人生前亲密无间,心意相通,命运共同体般的情义,那个……小狼斗胆,敢问:不知有无资格与管带大人再续前缘,随他老人家一同……

什么?您是说,小狼的判决书已经写好了,让小狼自个儿读?哈哈!多谢大老爷恩典!

……

啊!!这、这到底是……判、判官大老爷,您确定没、没弄错吧?

管带大人怎会特地关照:润远全舰亡魂均可随他投胎东洋,唯独不许本狼?

他老人家真有说过,要不是被本狼这狗奴才坑死,他这辈子早就润成了?他竟真忍心骂本狼“狗”奴才!?

不!这绝不是真的!本狼绝不相信!

“一仍其旧,着即刻送投支那畜生道癞皮狗胎”!?

支那?癞皮狗?还是“一仍其旧”?

这莫非是说,本狼这辈子其实就是一条癞……

不!不!一定是有人存心构陷,是他们妒嫉本狼,种族歧视!赤裸裸的种族歧视!本狼绝不承认!

牛头马面,你们想干什么?

还有你们这班鬼卒,干嘛用棍子赶我?

要我喝孟婆汤?不!不!本狼死也不喝那鬼东西!

管带快来救我!

求求您,带上我!

别把我丢下船!奴才下次不敢了!

啊!!!!

!!!!!

我的东洋梦……

花魁小姐姐……

汪!

汪!!

呜~~~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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