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海

在發雲界附近的驛站用了簡便的午餐後，我們稍事休息就又出發了。但在雲霧瀰漫的山巒中負重登坡，仍然顯得有些吃力。

稀疏的霧氣被風拂動，天上的寶藍色若隱若現。我想到「發雲界」就是指雲彩生發的地方。慕然回首，看到剛才爬過的蒼黃色的山頭和電線塔，在藍色的天幕前浮現——而右手邊仍是一團迷霧。

越往上走，看到的視野越廣。我們竟是從一片潔白的雲海中鑽出來的。遠處的蒼山是海外的瀛洲仙島，無聲地呼喚著朝聖者的名字；右手邊山坡一行疏松，彷彿羈旅大漠的商隊。行至山頂，前路似有一頭非洲大象沐浴香海，碩大的耳朵和鼻子遒勁有力，也許下一刻它就聳立起來，發出一聲長嘯。對此勝景，縱是無情的人，也會對之莞爾吧。

高山的向陽處多芒草和野菊，背陰處則有些杉木和松樹。入秋的芒草多已枯黃，間或夾著一縷青色。白天的光照下，成片的芒草好像黃狗的毛，溫順而柔軟。遠遠看去，則像驢皮，溫暖而堅實；藍天白雲和棕色的山體自然形成了最美的風景畫。最美是日光強時，那麼不起眼的草，也會熠熠生輝；湛藍的天空和稻黃色的山體，兩種顏色碰撞、滲透出了一層紫色的光暈。人從圓弧形的山坡緩緩下來，無意中就譜寫了一組流利的音符。隔開塵世的兜羅綿雲，如鏡、如浪、如瀑，時白、時青、時粉，也是漁歌、山謠、道情。

東面，斜陽將人影投射到雲上，幻化出五彩的背光，但轉瞬即逝。西方，天際平直的煙絲，則不知不覺由靛青變為橙色，最後熏染成柿子的紅。夕陽則染黃了層雲，芒草變為火紅的鐵絲。在日頭西沈的頃刻，金色的針線穿過芒草的穗，雲變成灰色，彷彿冬日黎明時分堂前的積雪。

晚上涼風瑟瑟，但幾個朋友甘心躺在亂草中，熄滅了燈光，靜靜地看銀河和流星。但不是為了重新回到地球的母胎，不是為了黝黑的山脊、暗灰的雲層、深邃的星空收容我們弱小的心靈和疲憊的身軀，而是為了一張漂亮的星空照片。

古人在此修道，也是這般風物；若見我輩這般一驚一乍，大概斥為愚物。

求仙何必丹砂，就是餐雲臥石，大概也可以飛升。留下肘後方的葛洪，在山中慣看雲月。光這一點，就算天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