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mone Fang
Simone Fang

「創作總根於愛。」極權之下的自我流放者/新西蘭打工度假中/激進女權主義者

逃難者週記4 • 情绪的潮落和潮涨

2023.2.21-2.27

2023.2.21 

但醒来还是有那么多的问题亟待解决。考试,和看不完的教材,进入这里又开始焦虑,对考试的恐惧是一种本能反应,长期训练,得心应手。听随机波动,淡豹,酒神,多想成为狂女,可我连一场考试也无法放下。爱、生活、时间,等待、愿望、审判,日神的目光无处不在,甚于极权,也无声于极权当中。自吐的丝缠成的茧要多久才能撕裂,我不是要成为蝴蝶,我只是想喘一口气,把悬在头顶的刀夺来,或让她坠落,劈开我混沌的灵魂。

2023.2.23

写到这里还是在回避一些重要的事。比如今天中午又有些轻微的惊恐。更多为A4 Revolution发声的艺人被禁言了,秋后算账漫漫无期。刚得知约半年前两名清华学生因在超市内摆放彩虹旗收到处分,上诉永远失败。持续地摄入新疆相关报道,幸存者的负罪感持续地在体内扩张。唯一的好消息是郭艺,A4之前独自响应四通桥事件设计海报地女孩得到暂时释放了。愿她平安、健康。

我知道那些笑脸不可信,那些保证只是风中的一口唾沫。那些关心是带着怀疑的伪装,那些平庸之恶被完美的叙事掩藏。新疆是内地未来的模样,而我似乎总是无法忘记那些罪恶,我带着幸存者的原罪痛苦地艰难地前行着。

寒假很是过了一段时间相对避世的日子,接触的政治信息减少之后,各种负面情感自然减少了,大肆畅快地体验了一番Guilty Pleasure的狂欢。但自从放假状态结束后,又进入了大量输入输出、情绪永远在up and down的轮回当中。最近难过的一件事是新疆,不,是东突厥的遭遇。一个美丽的、灿烂的文化和一群善良坚定的人们,被抹杀,被关押,被堵塞所有发声的通道,恐惧笼罩在如此辽阔的土地上,全世界的抗议竟也救不出集中营里的人们。我后知后觉地浏览过那么多被轻描淡写的悲剧:没有任何理由被击穿头颅的妇女,子宫里的节育环,被入侵的家庭生活,被玷污的虔诚信仰,被烧毁的文字和诗歌,被金钱和政治左右的婚姻与人生,被强迫唱出的歌曲,被殴打,被强暴,被分离,被失声。突然想到有一天晚上放学回宿舍,没什么人,一家清真饭店的门口有一位妇女,旁若无人地向着天际跪下祈祷。那时我什么也不懂,只是感到惊异和好奇,如今想想,在那个无人的夜晚被我无意窥见的不过是维吾尔人被迫跪下的一生中多么细微的切片。我好想抱抱她,可我不能,我更不配。细想来,清真饭店那么多,街上却从未有过维吾尔人的踪迹。高中时内高班的同学们被限制出入被切断通讯的记忆重又涌来。让她们来内地试图同化,又一如既往地百般提防。仅对她们开放的食堂和新闻,仅对她们关闭的校门,大学里披着“了解情况一切保密”外衣的宗教信仰调查,多么赤裸,多么恶毒,而我,又是多么麻木,多么无知。高中对内高班少数的记忆里,只有时常在广播里响起的“新疆班同学到XXX教室集合开会”,传言里没收的手机和曾经存在的可以公开庆祝的古尔邦节。唯一的亲身体验,是有一次和普通班的三两同学并排走着,突然有一个她们班的新疆生插入我们中间,低声而快速地说:“我跟妳们一起出去,保安应该不会拦。”她假装和我们说说笑笑,顺利出了门,快乐地说谢谢、再见,然后转身离开。我不知道对我而言无比自然的周末下午,放学后和朋友们走出校门,逛街或回家,对那个偶然闯入我生活的女孩来说,是怎样的一个午后。是难得的自由吗,是监控不到的最后一扇门旁的日常吗?我希望是后者。希望她是对民族苦难没那么明晰的少女,像《1984》的女主角一样,只是轻巧地、不作声地打破规则,去享受一个下午的爱和自由。

人为什么可以对身边的苦难如此冷漠以至如此无知?

2023.2.27

听着周六即将要去看的堆填区的歌曲,刚拍掉学校大草坪上的草屑,任风、《女巫的子孙》和《The Wasted Land》在大脑里无声地旋转,在食堂里碰见了现当代文学史的老师,虽然没有打招呼。

最近心情有所好转,做了许多具体且温暖的事。一是推迟的期末考结束了,最后考的是Business English,拿到考卷后便一刻不停地向前赶,终于用一个小时二十四分钟写完了所有题目,没有检查直接交卷,奔向附近一家大书店,逛了几个小时,读完了一本极动人的小书,买下来和一封精心构思的信一起,在周日早晨寄给喜欢的女孩(现在她是我的girlfriend啦)。周六早晨还看了一部可爱的电影——《鱼之子》。寄完礼物后去了另外一家书店,没吃早饭午饭爬了十七层楼梯来到那里,没有自习的电脑屏幕,没有声音谈论留学专业的选择,所有人都在阅读。而我在午后的日光下看《鸟的感官》,想象一只鸟如何理解这个混乱的世界,喝一口玻璃杯里的热水。看了两章之后实在是有些饿了,买了两份明信片便乘车回宿舍。对了,这趟出行来回乘的都是公交车,能够看见来往的车辆、江面,和趴在栏杆上百无聊赖地看江面的人们,而非更快速又更压抑的地铁。每次坐地铁总感觉是在熬时间,但坐公交车却嫌到达得太快。飞速变换得陌生街景,怎么也看不够。

顺道聊聊地铁广告。长沙据说有个“她”城市计划,也算是相对开放的新一线。然而地铁上永远在播放地方电视台的减肥栏目,今年还多了个朋友圈拍照教学,加上公交车站大幅整形广告,服美役的暗示无处不在。公益广告里女性角色的缺席更是令人反感,消防员、警察,这些本不应该存在性别区分的职业被歌颂时,纷纷成了“爸爸”。

回到开心的事,晚上是去年取消今年如期而至的白皮书乐队巡演。因为参加过乐夏,自然观众比之前那些小乐队多了不少,拥挤热烈的氛围下大家也更放得开,蹦了三四首歌,还算寒冷的夜里众人大呼“开空调”,挤来撞去的人群,真实的碰触和交流,汗水、欢呼、灯光、音乐,没有任何负担地投入现场,所有郁结、不快、眼泪都在人群中得到释放。但诚实地说,白皮书和柏林护士是更大众的选择,歌词更加直露简单,那种快乐是即时的,更是来自人群而非乐队的。而丢莱卡则有更多复杂又难以言说的表达,更多的沉思和责任感,没有太多畅快淋漓的蹦跳,却是另一种迷人。更何况涂俊南的舞台表现力和中文歌词是胜过另外两位主唱的。

总之总之,书店和现场真是太好了。我治愈一切的最佳药丸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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